男生对打篮球似乎有种莫名的执念, 一下课,甚至顾不上吃饭,抓紧一切时间抢占场地。
黎川正揽着许京珩从东面的楼梯口下来, 手里还抱着篮球:“我昨天被虐惨了,你今天一定要帮我虐回去!”
叶霄跟在两人后面, 不痛不痒地接了一句:“他前几天说你是他儿子。”
另外一个也帮腔道:“嗯, 前几天帮你恩人出头, 赶走了搭讪的学弟。说是子债父偿。”
许京珩看了一眼黎川, 破天荒地没骂人。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从早上到现在, 还没怼过人。
黎川转头, 乐了, 不怕死地接话:“我没说错吧, 他都不带反驳的。”
话刚说完,许京珩猝不及防地垫了几步,几乎从最后几节楼梯上跳下来。黎川的手臂还挂在许京珩的脖子上, 被人带着往下走, 差点没摔下去。
“操, 他妈吓死我了。你差点失去你爸爸我。”
许京珩没搭理他,眼神定定地看向西面走廊的尽头。
他们现在正好在二楼的走廊上, 东西两面都有楼梯,西面楼梯口, 女孩儿拎着黑色的纸袋, 鬼鬼祟祟地往楼上走。
黎川见他停下脚步,把篮球砸在他身上:“看什么呢你?”
许京珩条件反射地接住, 又把篮球砸了回去。
黎川这才循着他的视线往前看:“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许京珩已经朝着西面的楼梯口走去。
他明白了!
这小子是要丢下他们去找恩人报恩啊!
他紧紧跟上, 边走边喊:“不是...许京珩,几个意思,看到恩人忘了亲人?我昨天才放出狠话,要把他们打得爹妈不认,你别放我鸽子啊。”
许京珩看了他一眼,早上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是嫌他们虐得不够狠?求我去虐你?”
黎川停住脚步,转头气急败坏地问叶霄:“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像是要帮着对方一起虐你的意思。”
“这么不够意思?”
“你长得有学妹够意思吗?”
“看脸?你也挺没意思的。”
叶霄双手插兜,没有说话。
半晌,大概觉得黎川真没救了,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难怪你谈不到女朋友。”
黎川很不服气:“之前有个女生为了我差点自杀好吗?”
“搞搞清楚,那是为情自杀吗?”
“她说死也不要跟我谈恋爱,怎么不算啊?你就酸吧叶霄。”
“...”
黎川垫着步子下楼,走到一楼时候,突然跟保龄球打了个全倒一下,脑子瞬间疏通了:“他不是存天理,灭人欲了吗?你别告诉我他还俗了啊?”
四楼,高三(1)班教室外。
夏知予路过教室门口,装不经意地往里看了一眼,发现里边没人,倒退回来,半俯着身子趴在窗台,伸长手,把怀里的可乐一一放到许京珩的课桌。
许京珩这周正好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去葛进平办公室的时候,都能看到他的座位儿。
左边的书垒得很整齐,课本懒散地摊开着。
她放得很认真,没看到有人朝她走来。
放最后一听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什么意思?”
夏知予浑身一僵,像个被抓包的小孩儿,怔怔地趴在窗台上,双脚悬着,距地面有十公分的距离。
少年的背抵上铺了白砖的墙面,偏头看她,不知道被谁招惹了,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夏知予抱着最后一听可乐,从窗台上跳下来,她抬手指了指位置上的黑色纸袋:“我...我来还项链。顺便谢谢。”
“教室没人,你谢谁啊?”
她被这话噎住,冻红的指尖无声地扣着冒冷气的可乐罐,有些湿。
许京珩冲着那罐可乐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拿给自己,然后侧身伸手,去够课桌上的纸巾,抽出两张递给她:“来教室找我有这么丢人吗?”
“嗯?”
“你在躲我?”
“不是...是你们班人多,我不太好意思。不是你的原因。”
许京珩抬了抬眉,好像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这是怕被起哄啊。
也是。夏知予脸皮这么薄,动不动就脸红,这个说法,他能理解。
许京珩就是这点好,通情达理,不会在这方面让人难堪,自然而然地收回话题。
易拉罐还在不断地淌水汽,拿得越久越觉得冻手,他拿着可乐举了举:“给我的?”
在得到夏知予肯定的回答后,屈起食指去拨易拉环。拉开的一瞬,里面的气泡呲呲呲地往外冒,喷涌出来。灌了他满手。
就算下意识拿远了,褐色的可乐渍还是沾在了在白色的校服上。
夏知予着急慌忙地去够课桌上的纸巾,臂长比不上许京珩,够了一会儿,就觉得身后被人挡了光,热气铺面而来,带了黑色表带的手,从自己的手臂旁绕过,轻而易举地拿到了课桌上的纸巾。
虽然许京珩很有分寸地避让,两人没有任何肌肤接触,但是夏知予被他虚圈着的身子,整个人像是被盖上盖子的焖罐,表面瞧不出状况,里头已经开始沸腾翻滚。
她转过身,朝一侧挪动步子:“我刚才从贩卖机里拿可乐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罐。”
所以他运气很好,总共也就四听,他偏偏拿到了滚落在地上的那听。
许京珩还在擦衣服上的可乐渍,擦了半天,擦不掉,也就放弃了。他将易拉环彻底拉开,当着夏知予的面喝了一口。
脖颈处喉结上下滚动,少年气中带着逐渐凸显的男性荷尔蒙。
喝完,拎在手里,似乎忘了被可乐喷洒衣服的事儿,一点儿都没脾气:“项链也还了,可乐也喝了。还不去吃饭?”
夏知予迟滞地‘哦’了一声,想到许京珩这个点还在教学楼,估计也没吃:“你怎么也没去吃?”
还挑在这个点回教学楼。
许京珩刚要解释,楼梯口那儿就传来了黎川一惊一乍地声音:“我就说你怎么放我鸽子不去打球,躲着喝恩人的可乐呢?”
说着,蹦了上去,伸手去抢许京珩手里那罐开了的可乐。
两人身量差不多,黎川183,许京珩186,但是许京珩手长,拿着可乐罐往上一举,黎川要抢过来,还是有点困难。
夏知予抬头看着费劲儿,好意提醒道:“学长,不用抢的,我都买了,谢谢你们那天帮我说话。”
她指了指课桌上的另外三听。
许京珩举着可乐的手僵了一下,心想敢情是还四份人情,不是单给他一个人的啊。
黎川看到许京珩的表情,太清楚他在想什么了,一手捂着肚子笑,一手冲着夏知予比了拇指:“学妹,你是办大事的人。”
他一点儿都不客气,直接把三听可乐抱在怀里,分给叶霄他们。
分完发现夏知予没听懂他说的话,解释道:“我儿子说话噎死人,你是能噎死我儿子的人。”
“你儿子...”这是她第三次听到黎川这样说话了:“你们男生都喜欢给人当爸爸吗?”
“我们还喜欢给女生当...”
叶霄平时跟男生厮混在一起,嘴没把门的时候,有些荤话脱口而出。
许京珩当然知道他要接什么,还没等他说出最后两个字,一把揽过他的肩,拿可乐灌他。
“说话不分场合是吧?”
叶霄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女生,作势拍了拍自己嘴:“我的错我的错。”
黎川也推了叶霄一把,示意他注意点。
夏知予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是话听一半,很难受,看着许京珩,眼底溢出求知欲:“给女生当什么?”
“当牛马。”
当牛马?
听起来不足信,但是许京珩表情严肃认真。
所以,他是经常为了班级里的女生奔前忙后吗?
中午的时候,夏知予被黎川和叶霄他俩怂恿着一起吃饭。夏知予架不住热情,被他们簇拥着去了食堂。
食堂有十个窗口,每个都以不锈钢栏杆分道。因为去得晚,食堂窗口只剩寥寥几个菜。
黎川摸走许京珩的饭卡,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指了指食堂一楼最里边的十号窗口:“冲小炒!别跟他客气,随便点。”
五个人往里走,站在小炒窗口面前。黎川阔绰地点了六个菜,问夏知予:“学妹有没有忌口的?”
夏知予还在摸饭卡:“我可以自己点。”
“没事儿。你学长我...”
他本来想说‘你学长我请了’,后来发现自己抢了许京珩的饭卡,既占他的便宜又逞口舌之快不太厚道,就改口道:“你学长许京珩请的,哦,不对。”
转头挑衅地看了许京珩一眼;“你不行啊。她甚至都没喊你一声学长。。”
说完,饭卡在刷卡器上一放,发出‘滴’地一声。
夏知予动作一顿,只好说:“那我没什么忌口的。”
这个时候,食堂没多少人了。里面热气重,天花板上的电扇拼命地吹着风,发出老旧的‘吱嘎’声。几个人靠着排队栏杆等菜聊天,因为身边多了个学妹,所以说话有些顾忌。
黎川很合时宜地没让夏知予掉队,时不时地将话题引到她的身上:“你们班运动会准备得怎么样了?进行到哪一步了?”
“好像还在征集口号。”
“这么慢?主持人选了吗?”
“主持人?这要选吗?”夏知予刚来市一中,没参加过校级活动,很难想象运动会的场面。
黎川想了一会儿:“学校会推选4位同学当运动会开幕式的主持人,高一高二都有一个名额,高三有两个。高三么,他肯定是一个,另外一个应该还是颜舒茗吧?是不是啊许京珩?”
颜舒茗?
夏知予没听过这个名字,于是顺着黎川的视线,同样看向抵着柱子的少年。
许京珩双手环胸,懒懒地掀眼:“问我干嘛?”
“她跟你熟啊,我不问你问谁。她高一的时候不是冲着你去当主持人的吗?”
“你造谣张口就来?”
“不是...你那会儿被葛大爷推上去当开幕式主持人,你当了两年,她也竞选了两年好吗?”
许京珩没说话,气氛好像一下子凝固起来。夏知予靠在他们对面的栏杆上,手指不由自主地划着镀锌喷塑钢管。
“那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我看你挺关注我啊,怎么?对我有意思?是要跟我试试?”
黎川收回话题,直接骂出声:“能别恶心我吗?”
二人互怼的时候,叶霄已经把小炒端到桌子上。
夏知予坐在许京珩的旁边,夹菜的时候不敢有太大的动静,所以只吃就近的那盘。才吃没多少,一只好看的手横入眼底,他端菜盘的时候,手臂青筋明显,劲实有力。
夏知予咬着筷子,眼睁睁地看着许京珩拿走了洋葱炒鸡丁。
紧接着,一盆蒜苔牛肉摆在了自己面前。
那盘牛肉,黎川还没舍得动手,他哀怨地看了一眼许京珩,却见他默不作声地吃着碗里的饭。
但是当着人学妹的面,黎川也不能多说什么,开始跟叶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许京珩从进入食堂后一直没跟她说话,直到现在才忍不住开口:“有忌口怎么不说?”
夏知予嘴里还含着米饭,默不作声地嚼了嚼,咽下去:“也不是不能吃,所以不算忌口。”
但她会下意识地回避,不去碰沾了很多葱、或者沾了很多香菜的那一部分。
那些动作其实挺明显的,也难怪许京珩看得出来。
“不喜欢也可以说。”
夏知予一手搭着碗,一手夹着米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筷子错开,一团米饭,又掉回了碗里。
不喜欢也可以说。
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短短的、不经意的一句话。于她而言,却是有些触动。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还挺活泼,也有很好的朋友。后来由于夏宏深工作方面的调动,她跟着搬了几次家,每次一到新的地方,她就要重新适应环境,好不容易适应了,过了两三年,又不得不跟着夏宏深再度离开。
夏父从基层一路往上,很不容易,她从小就懂事,知道不惹父母生气,不让他们操心。尤其在经历了初一那件事之后,她时常囿于自我,不敢与身边之人有过多的接触。久而久之,她变得不爱沟通,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喜欢与不喜欢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就算盈聚了委屈,最多也是闷在被子里哭上一场。
这几年,她已经尽可能地克服自己卑怯的情绪,慢慢把心里的水汽凝结成温柔干净的云团。
没有人知道自我克服的过程有多艰难,所以在听到许京珩那句话的时候,似乎找到了可以共情的人,然后一切情绪都有了支撑点。
不喜欢也可以说。
可以自由表达。
永远都有拒绝的权利。
夏知予握住筷子,迟疑了一会儿,把不小心夹进来的姜块挑了出去:“姜也不吃的。”
许京珩只是笑笑。
心里却想着,女孩子都这么别扭吗?
明明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没等他想明白,黎川就阴阳怪气地“嘶”了一声。
叶霄紧跟着调侃:“啧。学长,你有没有发现我其实不吃洋葱?”
许京珩看了他一眼:“不吃下桌。”
叶霄捂着胸口:“你偏心啊。”
许京珩抓着他的手,往左侧挪了挪:“心脏在这儿。不在正中间,本来就是偏的。你这样的话,不用下桌了,直接下考场吧。”
之后几天,夏知予除了学习,就是跑800米,一段时间练下来,她的成绩基本稳定在三分二十五秒,最主要的是,她已经慢慢克服了800米带来的恐惧。
再过一周就是运动会,运动会的氛围陆陆续续地被同学烘托起来。
班级除了征集主席台下检阅的口号,慢慢地开始排练出场的形式,以及投票选出各个班级的举牌手,推选开幕式的主持人。
高一进度有点慢,还卡在口号这一部分。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大家都在踊跃发表意见。
“追得上法拉赫,超得了博尔特。这条怎么样?”
法拉赫是伦敦奥运会5000米和10000米赛事的金牌获得者,博尔特是伦敦奥运会100米和200米的金牌得主。
于左行站起来说了一句:“口气挺大啊。还不如‘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妈快乐’,这才叫写实好吗?”
程岐此刻趴在桌子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因跟于左行成为同桌而觉得丢脸。
夏知予没有加入其中,她语文成绩好,班主任赵海琼把运动会入场的通讯稿和加油稿交在她手里,手里的稿子还没写完,便没去凑这个热闹。
学校规定每个班都要写三篇备用的加油稿,比赛的时候主席台上的麦克风是开放的,如果班级有人在参加比赛,同班同学就可以冲上主席台念备用的加油稿。
当然也有那种即兴发挥,夹带私货的同学。虽然只是一句普通的“谁谁谁加油”,但是大家心知肚明,这是隐晦地表达最纯粹的爱意。那天没有铺天盖地的表白,却能闻到风中捎带而来的甜意。
第七节 课下课,陈闵最后征集大家的意见,统计票数,票数最高的竟然是一句中规中矩的口号。毕竟是高一新生,有些稚嫩,规规矩矩的,就算一时口嗨,想要与众不同,也不敢在校领导检阅的时候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