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别枝咬住下唇,说不出话。
冬夜漫长,一楼餐厅,餐桌上的饭菜被换了好几次,最后还是陈尧吩咐,全被撤下去,给家里佣人吃掉。
季镇南蹲在楼梯口,眼巴巴地望着头上,耳朵不高兴地耷拉,一下一下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
今天两个主人都没摸它呢。
张姨走过来给它喂零食,很担忧沈别枝:“先生与别枝小姐这是怎么了?这么久也不下楼。”
陈尧轻咳,正色:“先生的事,妈你就别多问了。”
张姨叹气:“我哪敢多问。”
季家的人,流着同样的血。
还以为先生会与已经去世的老先生会不一样呢。
陈尧让厨师先不要下班,晚点先生与别枝小姐可能需要吃东西。就算先生不需要,别枝小姐一定需要。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预料得没错。
窗纱紧闭,室内却不知从何处寥寥漫进清浅的茉莉花香,与清冽微苦的沉香木味道含混一起,浓郁幽香,醉人心脾。
宽敞的空间,洁净无尘的镜面弥漫着好一块水雾,清楚印着秀气的手指印。
沈别枝贴着,终究忍不住叫着放声哭了出来,但又下意识依靠那个给予她这些的罪魁祸首,向他寻求安慰。
从学校回来到现在,她一点东西都没吃,下午还跳舞表演,此时又累又饿,头昏脑涨。
沈别枝觉得自己简直快死掉。
顾虑到她的嗓子,季夜鸣叫人做了软滑营养的粥,还比较烫,放在沙发旁的木质圆几上,等冷却。
沈别枝坐在沙发上,季夜鸣将她的脚放在腿上,修长指骨挖取药膏抹在她脚腕,又用温热的手心揉散。
她眼眶通红,安静看着。
季夜鸣垂着眸,他穿着墨蓝色的睡衣。刚洗完的头发略有几缕湿润,发色深黑,没有像平日那样打理得端正,松散地耷在额前,整个人看起来年轻许多,竟透出两分大学生的少年气。
明亮灯光洒下,这一幕十分温馨。
她忽然想起,他也就不到二十八,只是沉稳的处事风格,总让人忽略他的年纪。
为了让脚踝更好的吸收药效,季夜鸣手劲重。
感受到她目光久落,他抬眼,温柔问:“痛?”
沈别枝点头,嗓子沙哑地应声:“嗯。”
连续五六个小时,她有四五个小时都在哭,这会儿只裹着件男人宽大的衬衫,看起来极为可怜、委屈。
季夜鸣声调缓和:“忍一忍,不重点,好得慢。”
沈别枝瓮声瓮气地哼。
那你还问。
虚伪。
不过整整一晚上,无论他如何出格,都似有似无地护着她受伤的脚腕,让她幸免于伤加重。
这样的细致温柔,很容易令人迷失方向。
季夜鸣缓缓问她:“别枝可知道,季叔叔为什么要打你?”
他声音温和、柔声,已没有了事前的那种危险感。
沈别枝想也不想,就回答:“因为我差点答应别人的表白。”
季夜鸣手掌微妙地停止,他头都没抬,低低笑:“原来别枝这样高看他?”
沈别枝愣住。
不是吗?那是为什么。
他今晚折磨得那样狠,就差给她身上打下他的记号。所以,她一直以为是因为陈星宇,触碰到了他的控制欲。
如果不是,又能因为什么。
季夜鸣掀眸,另只手抬起,骨节分明的长指抵住镜框,轻推一下。
他温玉质感的嗓音浸润着凉意,斯文儒雅地缓慢说:“他算什么?也值得季叔叔的茉莉为他受罚?”
沈别枝疑惑。
她隐隐有一个猜测。
但不敢多想。
季夜鸣继续给她脚踝揉药膏,低醇的语调如一道温水,徐徐缓流:“季叔叔希望别枝要珍惜自己的每一寸身体,不要随意伤害。”
更不要,为了其他事,不惜欺骗他,隐瞒自己受伤的事情。
这样的欺骗,才最让他生气。
沈别枝张了张嘴,忽然觉得,他或许对自己,并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如果她养的猫,跑出去受伤了回来,她同样会很生气。
她迷茫,分辨不清。
眼前好似永远萦绕着一团看不清前路的浓雾,偶尔那浓雾中会出现一只引路的鸟,若隐若现地飞在浓雾中。
她几次朝雾中伸手,那引路的鸟就忽地飞快,消失在雾里。
沈别枝收回纷扰的思绪,做出看起来忧虑不安似的,揪紧衬衣下摆的动作,同时,垂下黑长浓密的眼睫,让自己更楚楚可怜。
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
不是吗?
男人与女人之间,并不只有互相爱恋的一种感情关系。
还有臣服。
“若不想要这双脚了,早些告诉季叔叔。”季夜鸣摩挲着她的脚腕,低下头,轻柔亲吻她的脚背,同时抬起眼看她,语调是非同寻常的温柔:“我帮你。”
他的眼睛比窗外夜色还漆黑,带着斯文儒雅的银丝眼镜,却以这样的姿态看着沈别枝,特别像偏执小说里囚禁女主的斯文变态。
好似她再有下次,他真会断掉她这双脚。
沈别枝浑身僵硬,似有密密麻麻的寒意从四肢百骸里冒出,从她的后脊往上爬。
她头一回,像这样,真真切切地被他吓到。
药擦好,季夜鸣仔细端详她红肿的脚腕,大拇指按在凸起的骨骼轻抚,他说:“等好了,找人给别枝这里纹一朵茉莉花吧。”
好时时提醒,以免总想叛逆,犯错。
沈别枝蒙楞地反应过来,定了定神,面不改色地往他的方向坐了些。
她靠过去,伸手抱他肩膀,温声软语地撒娇:“可是我要跳舞,不能纹身的。”
没有说她不想纹,而是因为跳舞,不能纹。
不想,与不能,天差地别。
总需要有松有驰,不能每回都逆他,刺他。
季夜鸣蹙了蹙眉,随后又舒展开,温柔地与她说:“也好,改天季叔叔帮你画一朵,还能换不同样的。”
语气听起来好似在与她商量,实质却不容再拒绝。
沈别枝深呼吸,脸颊贴着他脖颈,乖巧答应:“好。”
好歹退了一步。
不能急躁,她会慢慢地,让他退得越来越多。
“好了。”季夜鸣放下她的脚,唇角微微笑:“粥应该凉了,别枝吃一点,我再帮你揉一下膝盖。”
宽大的衬衫底下,小姑娘一双膝盖氤红如胭脂,在白雪皑皑的天地里,尤其引人注目,令人心疼,又欲破坏。
他跟刚才同样,挖了药膏抹在膝盖,用手心帮她揉化,温柔,且耐心。
沈别枝乖巧“嗯”一声,捧起粥碗,用勺子小口小口吃。
她不动声色,调整自己七上八下的情绪。
不能害怕,不能退却。
她的路还长着呢。
季夜鸣看着她,缓声:“我帮你请了假,最近在家里好好休息。”
闻言,沈别枝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遍布的痕迹,也不想去:“好。”
季夜鸣温声循循:“以后上学,让陈尧跟着你,好好照顾别枝,以免又磕着碰着哪儿,季叔叔心疼。”
沈别枝倏地抬头,手中的勺子难以置信地掉落进粥碗。
什么照顾?这是变相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