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身后那个人才终于开了口,“你爹倒是疼你。”
月牙嘿嘿笑,“我上头有三个哥哥,我爹快四十了,才得了我这一个女儿,自然是捧在手心当宝贝的。他总说,我那三个兄长迟早是要分家出去的,只有我,要一直留在他身边,他是断断舍不得我离开家的。”说到这里,月牙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你能送我回家吗?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对我也是很好的,只是我离家这么些天,爹他们肯定急疯了,现在不定怎么找我呢。”
身后的人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布团被重新塞进月牙的嘴巴里。
“他们不会找你的。”
丢下这句话,那人走向门外,大门,又一次关上了。
硝烟渐渐散去,洪大川看着山谷中狼藉的景象,脚步竟然滞住了,迟迟不敢朝前踏进一步。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从十六岁起,他就随军南征北战,什么惨烈的景况没有见识过,只不过,现在呈现在眼前的,绝不是战场上常见的交战过后的景象,而是一场屠杀。
敌在明我在暗,一场箭雨过后,那三千辽兵早已无任何还手之力,趁那时再攻进去,可不是屠杀又是什么?
如今在洪大川面前的,是一具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和无数狰狞的面孔,有的人,眼睛尚未闭上,眼底死气一片,却仍露出不甘心的光。
“都到处走走,看看是否还有活口留下,将军说了,一个活的都不能留。”
背后的声音在催促着他,洪大川于是强迫自己走进山谷,朝那些横七竖八铺了一地的辽军走去。
终于,他看到了一具小小的身躯,他应该还不到十六岁,身子骨尚未长成,一看就是个半大孩子。如今,他拼命保持着不动,可是断掉的那只胳膊却是他最大的阻碍,疼痛让他忍不住阵阵的打着冷战,虽然已经竭力克制,却仍然无法抗拒身体自然的反应。
他也看到了洪大川,绝望的泪水从眼角滚落,他突然大喊一声,说出一连串洪大川听不懂的话。
“大川,还不动手,愣着干什么?”
身后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了,洪大川哆嗦着拔出长刀,寒光一闪,一切都结束了,只是那双眼睛,那双凝望着他的眼睛,却终究是没有闭上。它们在今后的几十年中,还时不时折磨着他,让他背负了一辈子的枷锁。
今晚,洪大川又一次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从噩梦中醒来,他的衣衫被冷汗浸透了,贴在身上,又黏又湿,手指都紧张的蜷缩起来,死死的抠住床板。他警惕的盯着周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仿佛黑暗中隐藏着那个一直跟了他多年的心魔一般。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坐在家里的床榻上,而非在那个尸横遍野的山谷里,可是这个发现却并没有让他紧张的肌肉放松下来,反而令他愈加警醒,轻轻的不发出一点声音的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把匕首,紧紧的握在手心。
黄和忠死了,他们曾经并肩作战,是生死至交,可是,前日他就这么去了,去的如此离奇,和刘陈两人的死法一样。整个辽阳镇上,参加过当年那场战役的也就只有五人,现在其中三个人都已经被杀害了,下一个,又会轮到谁头上?
想到这里,他又一次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一双机警过人的眼睛扫向床边,试图从浓重的夜色中分辨出些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