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良久,她终于决定拆开哥哥沈右横的来信。一封一封长信里右横哥哥在不停忏悔了他的错,发誓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他关掉了父亲留下来的古董店,带着母亲搬离了原来的家。誓和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
这几年里,虽然她没有向家人寄过只言片语,但是,袁克放每个月都会把她的近况告诉沈家,所以,他们对她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
母亲、外婆、姐姐、哥哥,在每一封信中嘘寒问暖,随着季节而变化他们的关心。
一赫提笔又放下,放下又提笔,近乡情怯,心里有一种难言的忐忑。
她最后没有写任何话,只到街上买了一大包东西寄回去,里面有给外婆的药材,母亲和姐姐的布料,给哥哥的一支文明棍。
收到她寄回去的东西后,哥哥很快回信。家人都很高兴,在失去联系后的两年半,失鸿的孤雁终于找到回家的路。
她是失鸿的孤雁?一赫笑了笑,想:她是孤雁不错,但不是失鸿,是掉下断崖,九死一生的孤雁。
现在的她也再不是以前的沈一赫。
她跟着凯瑟琳和教会的朋友走到人群中去宣传天足,开始她是抱着旁观者的角度看看这些外国人是怎么在中国工作,并没打算自己身体力行。但真的走进、看过那么多苍白、瘦弱、被小脚折磨的女孩后,她坚定的成为了一位反对裹脚的人。
“……真是可怜,太可怜。我走进房间,看见每一个裹脚的女孩都是虚弱的,她们不能站立,没法跑步,即使在冬天她们的小脚也散发出一股味道。因为没有健康的双足,她们只能呆在屋子里。没有阳光让她们苍白,缺乏运动让她们虚弱……没有健康的身体就孕育不出健壮的孩子,难怪外国人称我们是'东亚病夫'。在心里,我无数次感谢上帝,我没有裹小脚……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在进行放开小脚的运动中,最激烈反抗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她们哭闹着宁愿上吊也坚决不肯放开小脚,甚至有母亲因为女儿长大后松开裹脚布而和女儿断绝关系的……”
袁克放接到一赫这样的信也是莞尔,从上帝跳跃到小脚,她的思想纬度不是一般的大。
“……帮助别人是一种高尚的美德,可能很多时候被帮助的人并不认为你是在帮助她们。裹脚不仅损害了她们的身体造成畸形,她们的心理也畸形了。她们太弱小在被扭曲的制度伤害后,会因为自己的苦而认同扭曲的制度并且成为这种扭曲制度坚定的追随者,强迫更多的人去被伤害,哪怕下一个被伤害的是自己的女儿。她们相信不裹脚就没有未来,如果没有小脚就会把她抛弃,她将无法在这个世界生存……”
“说到底这就是依附男人的悲哀,中国女人千百年来都用小脚取悦男人,没有小脚,她们仿佛没有了立锥之地。所以,我们做的也许不是强迫她们放开小脚,而是让她们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只有独立的活下去活得好,那么谁也不会再裹小脚……也许一百年后,女人也能和男人做一样的工作,穿裤子,在街上跑,大声笑……她们有自己的快乐……如果那样……有没有男人都差不多……”
收到这样大放阙词,侮辱男性的信,他也真是无语了,又不得不严正声明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沈一赫小姐,请你明白,即使社会发展一千年。女人们多能干,也不能一个人生孩子……你懂吗?”
信寄出去,他就有些后悔,是不是太露骨,她不会觉得被冒犯而生气吧?
不安的过了几天。收到一赫的回信,简短极了。
“到最后你们的作用也只有生儿育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