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谁又说这里面没有秩序支点的过错呢?辛厄可是晓得,寂静学派与守誓者联盟支持不同党派,双方明争暗斗;“微光领主”安利尼图谋北地;还有光辉议会,若不是代行者遭受刺杀,他一定还在布列斯帝国,借圣骑士和降临者对名义上的新属国指手画脚。
连“深狱领主”怀特海德自西边接近的大军,也无意间成为对方逼迫党争内斗的工具。哼,也许他是故意要我这么做的。他一贯如此!
但这是胜利的回顾,不管怎么说,赢的是我们。辛厄知道,失败者向来没有回顾的机会。
如今,不死者领主是拜恩的主人,而且决不会有人一道命令就能解散他的城市。这是多么可贵啊!
正如该死的亡灵所说的那样,他们的地位转变了:秩序支点正在逐步萎缩,最终成为阴沟里的老鼠。我们荣誉加身,我们反败为胜,我们是赢家。七位“恶魔领主”,竟成了帝国诸侯。
……但皇帝只有一个。
妈的,我们与伊士曼有何不同?他有种荒谬的悲哀。仿佛不死者领主对拜恩帝国的统治不是局势所迫,而是来自于另一场摧枯拉朽的征服。我们像一群斗败了的鹅,摇摇摆摆跟在他身后。
但辛厄无从反抗,甚至打心底里认可对方。这种情况在拜恩帝国统治宾尼亚艾欧、摧毁神秘领域前,很可能一直延续下去……
因此,在他意识到黑骑士的下一个“清理目标”是法夫坦纳王庭时,他无可避免地感到抗拒。不错,法夫坦纳王庭于他并非安全港湾,尽管她确实是他的故乡,也是“红谷伯爵”埃兰诺尔和两人过去美好记忆存留之地……但既然她是神秘领域七支点之一,双方就断无共存的可能。
你的同族不欢迎你,汉迪。怀特海德提醒自己。无名者不算人,我们生来不是同族。埃兰诺尔这么说过。她亲口说的!见鬼的美好回忆。她根本不爱你,不会爱一个无名者,难道你都忘了吗?
不。回忆使他愤怒。不。决不。永远也不会……那只不过是个女人,还是异族女人,杀死他的真正无名者同族的仇人——既然她在乎这点,那么他也可以参考她的思维。“红谷伯爵”埃兰诺尔的声名和地位是血筑的,我怎能去饶恕这样一个人?
当然,事到如今,他不会大声宣誓自己的立场,像个没长毛的小鬼似的急于在同僚面前证明自己。但私底下,这种冲动依然会在胸腹内跳动,令他羞耻不安。
我扮演秩序生命太久,都快混淆认知了。辛厄必须思考自己的步调。搁置对法夫坦纳王庭的战争不符合帝国的利益,阻拦推脱和装聋作哑,都不是“深狱领主”应有的行为,都会招致不可测的后果。
说实话,辛厄一点儿也不想惹恼皇帝。如有必要,他会像踏平伊士曼一般,驱使帝国铁蹄踏上雾精灵的国土。
或许到那时,我会真正感到平和也说不定。他自嘲地想。“对了,距离灰烬圣殿最近的领地属于谁?我记得那边是山林。”
“爬蔓城。安德内丝·潘克廷格。”
“潘克廷格?”辛厄不禁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
“你知道的,这帮法夫坦纳贵族的姓氏拿通用语说出口,就会跟小女孩似的咯咯笑个不停。”汉迪满不在乎地说道,“蔷薇亲王安德内丝,她是那小公主的导师。”
原来是她。雾精灵想起来。法夫坦纳王庭作为神秘支点,依旧遵循着阿兰沃王国延续下来的君主制。女王设立王家学院,以控制神秘职业的传承。神秘度抵达空境的雾精灵学员,便能获得开拓领地和爵位世袭的权力,成为王庭的血脉贵族。
安德内丝·潘克廷格的家族正是诞生于这样一位高贵的神秘先祖,她本人则更进一步,将潘克廷格推向了诸侯的顶峰。当他们刚刚出生时,此人的故事便已在王庭传扬许多年了。
辛厄收紧缰绳,借此扯回思绪。他知道搭档不会无缘无故提起王庭公主:“公主在潘克廷格那里?”
“常年都在。”汉迪皱起眉,似乎在搜刮记忆。“那女孩是贝尔蒂信徒,不讨她老妈喜欢。”
“但她是唯一的继承人。”辛厄指出。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猎魔运动前,怀特海德在法夫坦纳的势力范围仅限于红谷。他必须维持著名冒险者的身份,要么四处游荡,要么纠缠“元素吞噬者”埃兰诺尔·格林格尔芬——这位统治红谷的血脉贵族,人称红谷伯爵。
他向她无数次坦陈心意,被无数次拒绝。但最终,辛厄还是成了这女人的情人,借助她的权势在王庭发展力量。
然而,红谷距离“蔷薇亲王”所统治的爬蔓城“斯洛维拉利斯”足有半个王国之遥,怀特海德鞭长莫及。
这并非巧合。雾精灵语中,“斯洛维拉利斯”意为蔷薇树之影,转换成通用语后,城市便有了许多简称,爬蔓城、树影城、蔷薇城都是其中之一。她位于山林地带,属于潘克廷格家族的世袭领地。据辛厄所知,那里是广袤草原与池沼丛林的结合地带,一半当地人崇拜希瑟。
安德内丝亲王也不例外。自孩提时她便立志成为希瑟的神职者,尽管最终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但她依旧保有着对生命女神的忠诚信仰。
于是,雾精灵王庭的主人——法夫坦纳的精灵女王阿特洛波斯·莫黛丝缇——将叛逆的女儿送往她的领地。目的是明摆着的,她希望一位虔诚的希瑟信徒导师可以协助改变公主的少数派信仰。
不知这位公主殿下学习得如何。辛厄饶有兴趣地想。一位精灵公主,王庭的继承人,居然公开宣称自己是破碎之月的信徒!虽然这并不违法,也不会像无名者一样招致毁灭,但终究不受雾精灵们爱戴。换作是我,我就会把谎言维持到莫黛丝缇的葬礼之时。这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遗憾的是,他没见过公主,无从知晓她的思路。如今机会来了,辛厄很想知道,公主的宣称是出于幼稚,还是出于王室成员的有恃无恐。
“齐格勒的目标是她。”渡鸦团团长告诉搭档,“安德内丝是最大的阻碍,他自己单打独斗没把握。”
“单打独斗?”辛厄不相信,“灰烬圣殿没有其他执政官了吗?我敢肯定,灰烬圣殿不会与法夫坦纳友好相处。”
“噢,他们也是阻碍的一环。齐格勒要那女孩活着,执政官可就说不准了。也许他们巴不得要把我们的小公主生吞活剥。”汉迪厌恶地哼了一声,“卓尔就是那副德行。”
“灰烬圣殿不要人质,只要物质。”吃的喝的,植被和阳光,反正生命所需的一切在地下世界统统欠奉。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他拿公主去做什么?”
“横竖不是做老婆。”
“莫非你对此一无所知?”
“我对灰烬中打滚的柴火渣们在脑子里运行的蠢事没有任何探究欲望。”
“你当他是傻瓜,那就上当了。”辛厄警告。汉迪是个头脑清醒的人,然而某些时候他不那么敏感。毕竟他用不着每天讨好一位血脉贵族,还要让她对自己保持兴趣。“齐格勒要针对的不是王庭。”
汉迪皱眉:“灰烬圣殿。”
拜恩帝国的影响日益扩张,情势已不同以往。灰烬圣殿作为秩序支点,天然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尽管它与雾精灵王庭的仇恨深远,为了共同利益,双方也难免会咬着牙合作。
一旦精灵公主失踪,圣殿和王庭便再无和平相处的余地。灰烬圣殿的执政官们会摆脱犹豫,带领骑石鸟的狗头人军团侵略王庭沃土。而雾精灵失去了唯一的王位继承人——就算是个异教徒,公主的地位依然不可动摇——也必定会忍无可忍,发起反击。
“可怜的姑娘。”汉迪摇摇头,“但我想齐格勒不会杀了她。”
辛厄自然清楚。即便“灰烬与雷霆之主”抓住精灵公主,执政官和雾精灵的血脉贵族们也很可能不会上当,齐格勒肯定要为达成目的准备更多手段。
他立刻想到很多可行的操作。比如派人监禁公主,伪造死讯,等双方——尤其是灰烬圣殿——出现伤亡,再将人放回去。这样的话,就算莫黛丝缇能保持冷静,忍受失去唯一继承人的损失,灰烬圣殿也决不答应。而且作为灰烬圣殿的恶魔领主,齐格勒本身也更容易鼓动执政官。
“她活着当然很好,但死掉也无所谓。”辛厄表示,“若我是他,就会在最后关头再做决定。公主出身血脉贵族,她本人也有价值。”
“你要帮他对付安德内丝?”
“是我们。”白发的雾精灵纠正。“想劫走法夫坦纳的公主,他需要当地人的帮助。”
“我是个守夜人,伙计,我早就是拜恩人了。”
辛厄不喜欢搭档推脱:“莫非你害怕么?怕一个血脉贵族,或者奥克塔薇尔和莫黛丝缇?”但他没提红谷伯爵。“你明知道她们是什么德行。”
“跟王庭贵族没关系。”汉迪咕哝,“伊士曼的情况尚不稳定,布列斯帝国又蠢蠢欲动。说到底,这是皇帝的命令。你要去,就自己和他说。我可没那么大面子。”
“……陛下会喜欢这计划的。”辛厄无法断言。一时之间,他竟想不到如果对方拒绝该怎么办。
穿过泥瓦街,道路变得宽敞。渡鸦团长夹紧马儿,与搭档并排而行。“反正不是我们的提议,到时候就让齐格勒头疼去吧。”他耸耸肩。“要到了。”
圣门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