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布雷纳宁还在思考佣兵是如何在短短两秒内用一根指针砍断锁链、再给予目标死亡威胁的。但按一路同行的经验判断,这样的思考根本与答案无缘,他只好摆出习以为常的镇定的模样,捡起钩爪充当武器。
敌人却开口了。「别!」他双眼紧张地一眨不眨,十指撒开断链。「别……求求你。」
「这还有得瞧。」佣兵手腕一抖,两根睫毛掉在他嘴馋。这家伙顿时脸都青了。「你叫什么名字?」
「佐尔嘉。求您放过我吧,我——」
辛示意他少说废话。「回答我的问题。」
连布雷纳宁都想了一下,但求生欲几乎让俘虏立刻开口:「不!不……我错了,大人,我只是服从命令。」
「你怎么不分缘由就对我们出手,佐尔嘉?这太不应该了。」
「我不是……我没想过!但军团的命令,我仅仅是——」泪水在俘虏的面颊流淌。
闻言,伯宁猛然前跨一步:「瓦希茅斯人?」
他靠得太近,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佐尔嘉瞪大眼睛:「布雷纳宁殿下?」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发现让他的恐惧更深了。「您怎么……?」
诸神在上。布雷纳宁心想。我终于找到你们了。此人不是无名者,我一开始根本没发现!他正要开口……
「纳里斯。」佣兵提示。
炼金术士闭上嘴。
「好了,佐尔嘉,停下。还没轮到你提问。」佣兵将指针换到他的脖颈上。「你认得一个叫纳里斯的人么?」
「当然!他……他是我们的一员,也是瓦希茅斯人。」
「瓦希茅斯人来伊士曼王宫的地下室做什么?」
佐尔嘉极为不安地瞥了布雷纳宁一眼。「我……我们的同伴,呃,在先前的搜查中被逮住了。所以我想……」
「你们的国王陛下得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佣兵信口开河,只是布雷纳宁没有反驳。「少跟我撒谎!你以为我们是傻瓜?」
这下,俘虏跪了下来。
「彼此坦诚些,行不行?这可是在你的国王面前呐。」辛收起指针,现在不需要它了。「你
得到的命令是什么?」
「我们要带您回去,陛下。」佐尔嘉急切地辩解,「方才我不知道是您,我们……我……光线太暗了。我绝不会伤害您,陛下。」
「这时候知道叫陛下了?」辛嘀咕了一句。
布雷纳宁嘴角牵动了一下。但佣兵似乎还有话要说,他便没开口。
「既然你这么忠诚,那我问你。」辛将火把插在墙壁的卡扣里。「找到伯宁后,你们打算把他带到哪儿去?是光复军团,还是伊士曼的火刑架?说到底,你们到底收到了谁的命令?」
「这……」佐尔嘉再次望向伯宁,他保持沉默。于是前者似乎解读成了一种默认。「是您的命令,陛下。我们收到了国王的命令。」
什么?布雷纳宁先是一怔,过后才反应过来是祖父借了他的名头。难怪这家伙支支吾吾。国王的命令,我找我自己,简直是滑稽。看来祖父已不耐烦我在外的旅途了,不过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我在伊士曼的?
一时间,伯宁恼怒于祖父的擅作主张,却又无法对佐尔嘉和辛说出口。
然而事情不若他想象地这么简单。「仅此而已?」辛继续问道,「把完整的命令重复一遍,佐尔嘉。别忘了我们先遇到了纳里斯。一旦你和他吐露的"命令"不一致,那就有的瞧了。」
恐惧复又爬上俘虏的面孔。昏暗之中,汗珠沿着他额上的疤痕流下。「他……他说了什么?」
「又来问我?」
「不……不。我……」
见俘虏这副模样,布雷纳宁心头一颤。难道他和纳里斯一样,也是光复军团的叛徒?「你在隐瞒什么?」他厉喝一声,「快说!」
「我们奉命找到布雷纳宁殿下,将他安全地带回军团……」佐尔嘉的声音越来越低,神情充满畏惧。「……并处理掉队伍中的恶魔。」
处理掉恶魔。恶魔。布雷纳宁心想。恶魔恶魔恶魔。这个单词仿佛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胸口。布雷纳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怎么处理?开除?」佣兵似乎无动于衷,「噢,等等,我想我明白你方才那句话了。"这不是我们见到的最后光明",呃?说实话,佐尔嘉,你一开始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俘虏嗫嚅着。头皮上,蜿蜒的粉色伤疤不断抽搐。
「当成无名者。」布雷纳宁替对方说出了口。他感到头晕,浑身无力,只想坐下来好好歇息。是受伤的缘故,一定是,它让我发梦……「不,不对。这不对……为什么?祖父为什么要下这种命令?」
「这都是为了王国!」佐尔嘉尖叫起来,「为了光复瓦希茅斯啊,殿下。求求你,我只是听命行事……」
「你们烧死了队伍中的无名者,对吗?」佣兵的话剥开俘虏的遮掩,刺入布雷纳宁的心脏。「你们得到命令,于是挨个找到无名者同伴,趁着他们对你们毫无防备,借助你们对火种力量的了解,单用匕首或刀剑,不用神秘力量,便轻易杀死或制伏了这些人。」
「我只是听命行事……」俘虏辩解。
布雷纳宁慢慢退步,直到后背撞上冰冷的铁栅。他张大嘴巴,却依然感到窒息。
「有些人察觉到了,是不是?无名者之间通过火种联系。除非一对一同时杀死所有人,不然你们的行为肯定会走漏风声。」佣兵冷酷地描述,「第一批被杀死的无名者将情感传递给同胞,于是他们提起了警惕。更有甚者,不是每个人偷袭都能得手,目标只是被刺伤,惊慌愤怒地质问你们。」
他没有用武器指着对方的要害,佐尔嘉却惊恐万分地仰头。「是国王的命令。」他嚎啕起来,「我服从命令……」
「我们一直并肩作战,他们说。」佣兵的声音回荡在地牢,「我们一同经历过生死。为什么?这是干什么?」他踏前一步。「我也知道你们怎么回应。为了瓦希茅斯,为了诸神,为了命令。是不是,佐尔嘉?」
俘虏似乎说了什么,但布雷纳宁根本听不见。他耳朵里只有佣兵的声音。
「只有几人侥幸逃脱,其他人都死了。瓦希茅斯光复军团派来伊士曼王城的夜莺,只剩下你这样的"秩序生灵",所以纳里斯只好自己前来寻找国王。」辛告诉他们,「而你留在这里,将逮住的前战友们,无论活人死人,统统付之一炬。」
火焰。布雷纳宁麻木地想。最后光明。
「我很清楚,我很理解,佐尔嘉。这都是国王的命令,总部的命令。」辛说,「正巧这儿也有个国王。假如他说,现在为了瓦希茅斯的光复,请你自裁吧。你又会怎么做呢?」
「这……这不是国王的命令……陛下不会……」
够了。布雷纳宁想尖叫,想要逃离这个世界。别说了。国王的命令……
他再也无法忍受了。「还有人活着么?」布雷纳宁对佣兵说,「告诉我方位。让他说。」
佣兵俯下身:「听见了吗?你的国王要你坦白。」
「在……歌人塔。那儿没人过去。我们放出消息,让逃走的人来心形塔自投罗网。这儿有神官……我以为……所有人都被运过去了。不是我想,我忠于陛下……」
「不是你,那是谁想杀死无名者?」
佐尔嘉神情复杂地望一眼他名义上的国王,什么也没说。
布雷纳宁知道答案。
此时此刻,他不知该拿佐尔嘉怎么办。若把他们称之为叛徒,可这一切都是祖父的命令,我的命令,他们无权质疑上级,出于对我、对王国的忠诚而执行了它。
然而这些人杀死了同袍战友,仅仅因为后者的无名者身份。由于布雷纳宁本人的火种,瓦希茅斯光复军团长期以来都在接纳无名者。他以为这样就能同时驱策他们,共同为光复而战。
是我在一厢情愿,布雷纳宁意识到了,也许瓦希茅斯人从没有接纳过无名者。他们利用结社的力量,却不当后者是自己人。但……
最开始,在布列斯帝国覆灭瓦希茅斯的时候,因火种而接纳布雷纳宁的是秘密结社。他与无名者们一同躲藏,直到祖父找到了他,将瓦希茅斯王国残存的贵族与结社的力量结合,建立了以光复为目标的「瓦希茅斯光复军团」。
那时的一切都不是这副模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令?」布雷纳宁想知道,「光复军团发生了什么?」祖父一定是疯了。我自己就是无名者,难道他忘了吗!
「……哈蒙斯顿大人回到了军团。」佐尔嘉低声说,「他……他说,神圣光辉议会的代行者许诺让布列斯人归还金星城。」
光辉议会的代行者?归还金星城?「你们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话?」布雷纳宁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个哈蒙斯顿,他知道此人向来是祖父的左膀右臂,但竟敢撒这样的谎……
「可光复军团已在黄金遗迹停留了两年之久。」佐尔嘉道,「布列斯人甚至没来骚扰过。我们也打算找到您后,带您返回金星城。」
布雷纳宁愣住了。佣兵叹息一声:「好吧,金星城,黄金遗迹?原来那里就是瓦希茅斯的王城。代行者的许诺恐怕不是无偿援助,你们付出了代价,是也不是?」
答案是明摆着的。布雷纳宁忍不住望向黑洞洞的地牢,在拐角,在更深处,会不会有一具尚温热的尸体,属于佐尔嘉曾经的战友?光复的王国,毕生的使命,却要由无名者的血筑成……
纳里斯没错,佐尔嘉也没
错,死去的同胞则更是无辜。甚至连祖父,他要布雷纳宁安全地回到金星城,而非落得与其他无名者一样的下场。他并没亏待自己的孙儿。
原来我才是背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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