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狠狠瞪他一眼。“布雷纳宁带着信物来应聘,还是约克的朋友,这桩事我会和团长说明,不论结果如何,最好做些准备。休怪我没提醒你们!”
“哈,横竖我是没啥可准备。”罗塔自己就是帕因特的队员。
杰特则是另一支小队的头儿,他对这种事素无好感。“我们都知道结果,帕因特。这位酒商大人若想换种生活方式,还是从头学起比较好。你是这样,我和辛也一样,约克压根不知道布雷纳宁迟到了多久,那帮小子本身也是问题重重……事到如今,何必把这走投无路的可怜人架在火上烤?”
“看在诸神的份上,又不是我乐意!”帕因特叫道,他已经烦透了。大蜡烛约克·夏因写信的时候八成没想过这些东西,这小子从来不想!不论是在四叶城还是在布列斯,西塔都一样能给我带来麻烦。干脆让太阳海的人鱼给他两记耳光好了,反正西塔不必担心下巴嘛。
“团长还不知道这回事?”辛不知何时超过了他们,走在最前。他迈进车站里,站牌闪烁了一下,没有亮。
矮人瞧一眼他的背影。辛似乎没有为此烦恼,想必对他而言,手下的小队也只是帮到处惹事的小鬼,带领他们可不是美差。换我也会这么想。说到底,辛是个经验丰富的冒险者,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和小鬼们没有共同语言。考尔德团长因他的可靠将新人托付给他,辛本人压根不需要。
“我明天再告诉团长。”布雷纳宁找来时便是傍晚。不必打扰他人休息。“那小子总体而言也是个新人,他多半会分到你的队伍。”
“介意我提前和他聊聊吗?”
帕因特还没反应过来。走近几步,才发现站牌的阴影里还有一个人,瞧装扮正是布雷纳宁无疑。刹那间,他开始回忆自己刚刚的嗓门有多大。
辛一挥手,示意他去瞧。矮人这才发觉对方其实是靠着路牌睡着了,根本没醒。布雷纳宁在这儿干嘛?
答案似乎很明显。“这小子是无家可归了?”帕因特不禁嘀咕。
“和真正的冒险者差不多嘛。”罗塔发出古怪的笑声,“不过咱好歹有帐篷住。看来他是提前适应野地生活咯。”
“今晚有雪。”杰特皱眉。
“不能睡在这儿。”辛也同意。他上前唤醒了睡梦中的旅人,布雷纳宁打个哆嗦,从包裹上爬起身。
“呃,你们是?”这小子一副惊恐状,活像被噩梦追上了。
“巡游骑兵。”帕因特没好气地说,“车站不能过夜,外地人。”
“这我毫不知情!”布雷纳宁立刻解释,“我只想休息一会儿,结果却错过了车。我刚到这座城市,一切都……呃,我马上就走,大人。”
罗塔再次发出笑声,下巴一阵作响。“他没看着你,队长。”
“是光线的问题。”辛一本正经地说。
“该死的,把嘴闭上!”
布雷纳宁总算低下头,瞧见了咱们的矮人冒险者。“大人。”他明显松了口气。
“得了,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帕因特·熔铁,这是我的名字。”矮人已经懒得往乐不可支的同伴们头顶记账了,“你没别的地方过夜么?”
“我只是在等车呢。”布雷纳宁咳嗽一声,眼神不住瞄向罗塔。他伸手拂过头发,却摸到了雪花。“下雪了。”
“的确还有车。”辛点点头,“我也是来等车的。你要去北城吗?”
“佣兵团的营地在北城?”布雷纳宁问。
“我们不过去。”罗塔解释,“只是经过车站,顺路送他一道。这是辛,还有杰特。”他敲了敲下巴。“我是罗塔。别看了,当年美人鱼留给我吻痕,怎么也擦不掉,我还要讨老婆,只好去换了半张脸。”
布雷纳宁傻瓜似的瞪大了眼睛。
“被鱼咬穿了,因为伤口感染而切除。”辛简洁地形容。
没想到,罗塔此刻比布雷纳宁更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说对了?”矮人笑了。布雷纳宁也露出一点儿笑容来。
“你和你的鱼见鬼去。”杰特说。他打量了布雷纳宁一番,冲辛点点头。“我们先回去了。实在没地方歇脚,可以去盖亚教堂,那里收留路人过夜。”
……
他们并未因他停留,布雷纳宁不知是哭是笑。我该求他的,那矮个子冒险者一定会带我去营地。孤身来到这寒冷的城市,还坚持什么尊严?不论如何,这群冒险者可比王国贵族友善得多。约克并没骗我。
“你要去北城?”辛问。
还有人留下。伯宁心想,要是他不在就好了,我大可以跟上他们。“我是这么计划,但很久没有车来……”八成早就开走了,就在我抱着行李打鼾的时候。“呃,顺路吗,这位……”
“辛。可别叫我大人。”冒险者一挑眉,“否则我会觉得自己比帕因特还矮的。”
他这才发觉自己把所谓的尊称套在矮人头上有多滑稽。“但愿他别记恨我。”布雷纳宁又开始头疼了。
“这不算什么。平日里我们彼此说得更过分,这是冒险者的习惯。”
毫无分寸。某种意义上,他们不拘于礼。带着信物前来时,布雷纳宁想象过这样的生活。没想到我适应得这么快。
他无意间造就了沉默。“你真是约克的朋友?”辛主动询问,“根据我的了解,你们似乎是两类人,怎么认识的?”
“一次宴会,领主的席间。人非常多,我们……刚好挨着坐。一只獾在表演吹笛子,所有人都就着音乐谈天说地。”布雷纳宁一耸肩,“约克为我提供了灵感,创作灵感。他的奇思妙想很有帮助。”
“约克非常喜爱饮料,你又是著名的调酒师。”辛也说,“你们简直是一拍即合。”
这赞美是否是真心实意,布雷纳宁不太确定。任何人都会这么说,出于教养,出于怜悯,或者干脆是敷衍。他宁愿相信是前者。不必说,这是对方表达友善的手段,和交谈对象无关。
在那些令人不愿回忆的事发生前,布雷纳宁自傲于天赋和高超技艺,即便是公爵的亲口称赞,他也会泰然处之。但事到如今,陌生人的礼貌竟让他心潮起伏。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心想。我的辉煌时刻早已过去,不论是何种领域的专家,眼下也成了个冒险者菜鸟。
得了,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可说?布雷纳宁闭紧嘴巴。将这些事告诉冒险者毫无帮助。若对方表现出同情,对他来说只会更糟。
“我不怎么碰酒。”辛说。
布雷纳宁感到一阵无名的愤怒。“真遗憾,我没什么其他拿得出手的本事。”他希望自己有嘴上那么毫不在乎。
“千万别这么说。”辛扭过头,“冒险者无酒不欢呐,伯宁。我敢说你会是他们的救星。”
噢,真的?“听起来是好消息。我实在不了解你们。”
“我们不也一样?这里没人认得你,没人了解你的过去,除非你主动分享。就像罗塔。”
他的话似乎蕴有深意,然而更可能是随口一言。他在提醒我,还是警告?亦或感受到了威胁?布雷纳宁知道自己不能暴露出心虚。“新的开始。”他含糊作答。
“新的生活。”辛指了指拐角,一辆点着灯的公车缓缓驶来。“你等的车到了。”
布雷纳宁诧异地回过头,他根本没想到这个时间还有车。“怎么……?”
“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时间,或许你睡得没那么久。”
“噢。”他咕哝,“我不清楚。”车里一位乘客都没有,司机也哈欠连天。这趟车肯定是晚点了。它往哪儿开呢?他不禁打量着眼前巨大的炼金造物。
两人合力将行李拖进门,拂去地上雪花。辛收回手,转身到车站去了。“你不上来?”布雷纳宁迷惑地问。
“我不去北城。祝你好运,伯宁。明天见。”
我从没有好运,只希望明天不会更糟。其实他不知道北城能否找到过夜的地方,但既然真有车来,他总不能立刻改口吧。反正能摆脱这个装作关心他的冒险者。布雷纳宁点点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