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王元年,冬至。
北风如刀,雪霜如剑,火焰如冰。
祭坛上被缚之人素衣素颜,墨发上沾着点点银白,身上已没有半点多余的颜色。
祭坛下黑压压一片,族人纷纷跪于冰天雪地之间,悲恸在众人心间流淌,却无一人出声,也无一人肯在此时抬首。
枯枝早已堆满在被缚之人的脚底下,火把丢进去的时候,他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像是惨白的颜色中最后一抹光华,那双眼眸眸色清明至极,却又泛着浓浓的恨意,但在恨意之下,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他望着脚下的族人,自责内疚涌上心间,于是雪色的唇微启,带着任何人皆不忍见的颤抖,吐出最后几个字,却是声嘶而力铮:
“水正玄冥,听吾咒令,天凶地劫,百年不灭,玄黾一族,死而不朽。”
同一时间,距离祭坛五百里开外与之遥遥相对的池渊殿殿内玄天池水忽地大震,池水凭空揭起,掀涌不止,连着整座宫殿也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守殿司不由大骇,一时手足无措。
便在此时,监司率军踏雪而来,将池渊殿殿外水域通道团团围住,守殿司出殿一见,他便出示令牌道,“陛下调令,池渊殿镇殿水正司玄冥因守护不力,调之为圣王陵守陵水正司,着守殿司彭郎立刻执行,不得有误。”
“圣王陵?”守殿司听得自是一愣,那座王陵正要开始建造,为何现在就要调玄冥过去?
可圣令之下又岂能容他之疑惑,监司见他半晌没反应,便亲率军闯入池渊殿之中。
玄天池池水依然震荡不已,在掀天斡地的波浪之中,隐见一只偌大的龟镇守玄天池正中央,它一动则池水掀起大浪,正如同此刻。
守殿司彭郎日夜与它相处,此时见它哀恸不休,终于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事实上他仍记得不久前那人最后离殿之时,池渊殿也曾有过一番震动,但绝不如这次来得猛烈,来得如此惊天动地。
祭坛方向似有火光乍起,他不由跪倒在皑皑雪霜之中,再也匍匐不起。
宗主……
池渊殿的震动直到那只龟被网罩锁住,以百人之力将它抬离玄天池才得以消弭,但在龟离开玄天池的那一瞬间,池水便顺着池壁地面龟裂之处四散而去,再不复玄天池盈满的模样。
祭坛的火越烧越旺,将素白的人影一点一点吞噬殆尽,而在远方,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天际,似是在控诉风雪无情,又像是要为玄黾一族鸣不平,更是不舍祭坛上生生受难那人所忍受的痛楚,这一声之后,风雪越大,却依然抵挡不了熊熊火舌,火舌过处,只留下那点点余烬,狂风将余烬带起,将它们散落于雪沼之中,冰雪为之消融,却又再度因雪霜覆盖,一层又一层,就这样慢慢消尽与天地之间。
当火声终于消停,族人们才敢抬起头来,而他们眼中所见,并不是焦黑的尸体,也不是凄惨的景象,而是青青尘烟袅袅升空之状,这抹尘烟,仿佛就是宗主那不灭的灵魂,他们知晓,宗主最后所言,宗主临死时的静默,将永远守护他们玄黾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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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祭?”
观言的执房里,应皇天托着腮帮子坐于席上,一手摩挲着几案上的茶杯,悠闲地听观言讲“故事”。
“唔……可以算是活祭,玄黾一族为了将岁星超辰所引发的灾劫消弭,全族人自愿献祭,最终平息了天怒。”观言本来正在列祭品清单,结果应皇天突然来做客,他只好停下手上的工作先招待他。
“岁星超辰,灾劫能严重到哪里去?我看最多毁掉几座宫殿王陵也就差不多了。”岁星是用来纪年的星次,它本来按照一定的规律现世,但今年岁星却进入了翌年的星次,此类事件曾发生过数次,宫中亦有记载,但同时伴随的还有天灾的到来,应皇天之所以会这么说,正是因为最近胜王陵无故发生震动的缘故。
胜王陵乃楚王先祖之陵墓,算起来是楚王的祖父,胜王。
观言听他这样说,不由瞪着他道,“应公子,宫殿王陵乃国之根本,切不可如此轻言。”
应皇天也不跟他辩,只道,“难道活祭一定能消弭灾劫?我看未必。”
观言沉吟道,“其实关于岁星超辰我查了许多资料,也请教了星占的卜师,他们说每时隔百四十年就会发生一次这样的情况,但关于灾害,前一个月我走访了好些地方进行调查,得知每次岁星超辰时所发生的灾害并不相同,不过前一次特别严重,以至于玄黾为了平息那次灾害而祭献全族人的性命。”他也是最近翻阅当年史官留下的记载才知道原来当年的天灾竟然是用整族的性命来消弭的,这不可谓是一件不凄惨的事,但若牺牲一支部族能换来国家的稳定,换成观言是部族中的一员,他也一样会答应。
“所以那座王陵震动真的是因为岁星超辰之故吗?”应皇天问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