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在意我无事编写的那些杂书?范蠡心中若有所思,但并不想在此提及这些小事,于是转移话题道:
“子居,田氏之所为,实乃篡国夺位之举,就算吾师提供、促成了这么一个机会,你也没必要掺和其中吧!”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这是昔年汝师所作歌句,如今在楚地广为流传。”阳子居微笑着回道:“齐国公室与田氏之间的冲突,可没那么容易污染到我的心境。”
“实话说,在我个人看来,姜齐自太公望之后,便均是庸庸碌碌之辈,就算是那开创霸业的齐桓公,真正的功绩亦是寥寥,绝对比不上直接让管仲来担任齐国国君的大治。”
“如果臣子的贤德胜于君主,颁行的新政好过旧政,前者将后者取而代之,跟古时的禅让其实区别不大,又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呢?”
“慎言!慎言!你似乎有点太激进了。”范蠡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诚心提醒道。
“怀疑平庸之君的作用仍胜过贤能之臣的,那不过是国家的体制与当前环境出了问题,不复上古时期的纯朴善良,需要一个象征性的君主才能稳定人生。”
阳子居款款而谈:“然而,你扪心自问,从远处来讲,周公之于成王,从近处来讲,赵盾之于灵公,在这些能臣掌执国政之时,国家治理的情况,难道比君主执政时要来得差吗?”
“更进一步细究,数年之前越王勾践侍奉于吴,越国政事由汝友文种掌执之际,越国的民众,也照样过得好好的,跟勾践回国后其实区别不大。”
“有王无王、有君无君,两者之间,必然可通过某种方式达成一致,让绝大多数的中低层民众,在平稳安康的生活中,感受不到其中的差异……”
“神农不贪天下,而天下共富之;不以其智自贵於人,天下共尊之。”沉思片刻,范蠡眨眨眼睛,回复道:“今之王公侯伯,德行渐衰,自恃尊贵而凌虐于民,取而代之,亦正道也。”
“看来,关于田氏代齐之事,你已经帮他们想好了各种‘正当’的理由,连我都差点被说服了!子居,你下次跟我开玩笑、练习辩论之术前,还是先提示下吧。”
当范蠡笑呵呵地终结了这个话题,两人默契地没有互相表露他们心中对君臣之道真实的看法,而是遥遥点了点溪流中的酒爵,令其分裂成了两个,开始饮用起来。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事实上,阳子居个人的观点,却远比他对范蠡今日所言还要激进得多,不过,观点是观点,行动是行动,在没有掌握足以颠覆天下的力量之前,阳子居在外人面前,反而倾向于保守的态度。
“人间政事,与天地政令何其相似也。却不知,子居在御六气之变的修行上,是否有着与先前理论相对应的独特见解?”又过了一会儿工夫,范蠡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好奇地问道。
跟完全避世隐居的亢仓子一脉不同,同为老子门下,辛文子却抱着视情况而在入世出世中变易的态度,开创了将治国理政之道化入修行的新派别;
从阳子居答应此次磨砺来看,他应该是更偏向于后者,不过具体的情况,在阐释大道的细节上,肯定是有所差异、另有创见的,迈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若非如此,据范蠡所知,看似悠闲、实则长年闭关的老聃,也不必亲自带徒,而是会将阳子居推荐到文子的门下,觉得这样已足以传授其道法,让他成为自己的师弟。
……
与此同时,禹陵园区中的明堂侧殿之内,“朝菌”赌局在丁号玉簋注数清算完毕之后,斟戈忘怙刚刚宣布可以对最后的戊号下注,早已准备好的赵青,便抢在众人前头,道出了跟西施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语:
“所有筹码,均压戊号朝菌能活上数载春秋。”
“你确定吗?”斟戈忘怙神色平静,指了指赵青手中已积攒到七百多颗的薏苡,淡淡开口道:“虽然我比较欣赏某些有新意有趣味的手段,纵然赌输亦可得到弥补,但大前提是,不要出现重复的情况。”
“赵姑娘,如果你没把握让我生出足够的兴趣,就匆忙压上全部,明明已经赚了这么多筹码,却想效仿施夷光四季画卷的布置,取巧获得额外的奖励,实在是得不偿失。”
“何来得不偿失?我自有办法,且欢迎大伙也一起跟注。”在众人颇不看好的目光注视之下,赵青微微一笑,自信开口,径直压下了全部筹码,其神态坦然自若,甚至让其他人在下注前都不禁犹豫了片刻。
不过,想到斟戈忘怙刚才已下过定义,表示仅有戊号玉簋内的朝菌方可作数,又想不到什么别的“作弊”手段,当姑蔑孚成第二个下注之后,场上众人也跟着压了自己原来打算好的筹码数。
但很快,这些觉得赵青纯是自讨没趣、浪费筹码、甚至为之痛心的巫师们,便体会到了懊悔沮丧的感受。
其中的原因、事情的经过很简单,也就是在当斟戈忘怙正式打开戊号玉簋盖子的一瞬间,一大股浓郁之极的孢子烟雾从里面喷射而出,眨眼间便迅速扩散开来,在整座殿堂内飘荡起伏。
不过间隔了数息时间,这千百万颗理论上相当脆弱、数量远没这么高的孢子,竟然已从空中汲取到了足够的生机能量,短时间内长成了伞蕈状的雏形,幽绿色的荧光接连成片,呈现出层层飘带的形态,随风而浮沉变幻,令此地仿若化作了一片绿色的星海。
但这个如梦似幻般的场景,却仍非场上最引人注目的重点,因为随着赵青简简单单的伸手一招,包括戊号在内,地面上的五只玉质方座簋竟然自行跃起,径直飘浮在了她身前三尺的区域。
考虑到这些被设下重重禁制、元气屏障的玉簋本是斟戈忘怙所有,实在没理由这么听赵青的“话”,毫无疑问,这便意味着一件超乎想象的事情:它们被她给炼化,更易其主了。
目前看来,在刚才那任凭众人各施手段的半个时辰内,赵青显然对戊号玉簋的朝菌进行了一系列特殊的生物改造,但她究竟干了些什么,用到了何等手段,却仍然无人知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