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终没能想出一个答案,只是莫名忆起多年以前的某个夜晚,那是在ash楼顶的天台上,她,陈效,还有王俊。那天夜里,她生平第一次喝了那么多酒,大约连路都不会走,可陈效与王俊的对话却还是记忆犹新的。
她听到王俊问陈效:“你为什么要趟这潭子浑水,难道就是为了她弟弟?”
陈效反问:“我为了我弟弟,行不行?”
王俊笑他:“你?为了何齐?”就好像那是世界上最荒诞的笑话。
的确,当时的陈效与何齐站在完全不同的两个阵营当中,他们是原告和被告,他们一黑一白,水火不容,以致于陈效说的那句话听起来更像是一句单纯的调侃。直到现在,林薇突然意识到,他说的很可能是实话,他豁出去一定要管那件事,并不仅仅是为了她,而且还是为了何齐。比起董事会那帮人,他才是真的把何齐当成家人看待的,他可以跟何齐打官司,从何齐手里抢东西,但别人不行。何齐是他弟弟,他得护着他,就像她曾经护着林凛一样。
那个数额的钱找起来并不容易,财务部大叹苦经,但有陈效一力压下来,具体方案还是很快就做出来了,呈交到集团董事会审批。那是一个臃冗的组织,许许多多的老人,各种历史遗留问题,以及牵丝攀藤的关系,要这帮人达成一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其中也有赖至成,还有何齐的两个堂叔伯。恰如陈效所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就不是他们应该操心的了,留给何家人自己去博弈吧。
话虽这么说,等待结果的那几天还是煎熬的,林薇不想空等,又去找宋缤,约她出来喝茶。两人在市中心一间小饭店的阁楼茶室碰头,地方是宋缤选的,很文艺。已经开春,天气又渐渐热起来,老房子的黑色钢窗上爬满了藤蔓植物,两个女人对着一壶茶,几碟点心,不明底细的人都当是闺蜜闲聚,根本猜不到她们在说一个千里之外的人。
林薇开门见山,提前跟宋缤打了招呼,说公司另有安排,那篇文章可能不能发表了。她本以为会面对宋缤的怒火,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毕竟事情是她摆脱宋缤去做的,又投入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不是一点钱就可以报偿的。
但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于她的意料之外,宋缤很安静听她说完,并没有生气,反而开口对她说:“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林薇问。
“你替我做了这个决定,所以我得谢谢你。”宋缤回答。
林薇还是不懂,宋缤低头笑了笑,解释:“我知道这篇文章发出去一定能红,这是我入行以来遇到过的最好的机会,我自己是绝对不舍得放弃的,甚至还想过要追踪报道,把它做成一个系列,但是何齐……这段时间我总是想到他,他是个好人,只是想做些好事,不应该承受那么多……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不用失眠。”
林薇看着宋缤,一时茫然,她完全没想到宋缤也曾面临着同样两难的境地,宋缤谢她,那她又该去谢谁?
陈效,她只能想到这个名字。几年前,林凛出事的时候,他已救过她一次,给她一个盼头,让她不至于去死。现在,又是一次。如果事情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只会导向两种结果——何齐在参加援助项目的时候中出了什么事,或者他足够幸运,一直好手好脚的活着,枕戈待旦,风餐露宿,就这样把自己的大半生奉献出去。无论是哪一种情形,对她来说,都将是比死更可怕的泥泽。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陈效又救了她一次,但她却不能像宋缤那样,向他道谢。他不会要她这一声“谢谢”,她是知道的,这恐怕就是她、他、还有何齐,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死局。
媒体发布会之前,董事会的批复终于下来了,新方案获准通过。结果真的出来了,林薇倒不觉得意外了,除了这样还会有其他的可能吗?没人愿意做这个坏人。做坏人是很难的,比做好人难多了。
钱的问题敲定之后,林薇又重新与无国界医生组织接洽,通过那个公关经理去联络何齐。
捐赠总是受欢迎的,法务部草拟的协议条款一条一条过下来,到了基金管理那一部分,公关经理这样对她说:“具体的运作最好还是跟何齐谈,我给你他的号码,你可以直接联系他。”
“他回来了?”林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