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会所出来,罗晓光开车走了,何齐叫住胡凯,对他道:“记着你自己是谁,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胡凯也知道自己刚才多嘴了,点点头就要走,迈出去几步却又退回来。何齐看出来他有话要讲,却又是一阵吞吞吐吐,以为他是顾忌着林凛在边上,便道:“没事,你说吧。”
“刚才其实是罗晓光先提的那个案子。”胡凯这么对他说。
何齐的第一反应以为胡凯是找理由给自己开脱,再一细想又不像,这才问:“罗晓光说了些什么?”
“他说沈继刚……”胡凯开了个头。
“谁?”那一阵,何齐的心思全然不在那场官司上,对这么个陌生的中文名字自然是没多少印象的。
“就是那个证人,”胡凯解释,“罗晓光说他有亲戚在医学院,听说沈继刚出庭作证之后不久,就办了病退,再没去过学校,但熟人都知道他根本没病,是准备移民。”
何齐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还是胡凯沉不住气,又道:“你说这背后要是没什么猫腻,他跑什么?一个没什么花头的副教授,又拿什么去移民?”
何齐也说不出是为什么,静了半晌才道:“你走吧,这件事暂时别告诉阿sir。”
胡凯不解,又面露难色。他在华善堂药厂卖药,从金牌销售做到最年轻的区域经理,再往上全都是香港人,他要更上一层楼,就得靠阿sir破格提拔,但是何齐?他在心里掂量一番,何齐的一句话可能比阿sir还要管用,哪怕现在做不到,将来未必不行。想到这一层,他还是点了点头,宛如心腹。
同胡凯分手之后,何齐带着林凛回去,车开出去很长一段路,林凛还在说:“那个罗晓光可真有意思,是不是北京人讲话都这么逗?”
何齐心里有事,没留心听他说了些什么,只嗯嗯啊啊了几声就混过去了。他又想起方才胡凯说的话来——连自己死掉的老娘都能甩出来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话说得虽然难听,但人家未必在乎,他大约只能自愧不如了。
陈康峪死后,他从美国赶过来,在雨林道别墅第一次见到陈效。直到那个时候,他还懵懵懂懂不知道此人是什么身份。阿sir倒是老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人,却还是轻敌了,总以为所有的法律文书都很周全,连遗嘱都有,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结果,却是这样。
等何氏众人得到死讯,赶到上海,陈效早已经抢先一步,该拿的都拿了。华善堂上海公司是合资企业,中方国有股权代表从一开始就与陈效站在同一战线上,阿sir的人过去,提出暂停经营,先把股权移交干净都做不到,公司就在这样的状态下稀里糊涂的继续运转。
等上了法庭,何齐这边的人总觉得事情是很简单的:陈康峪四十五岁生日过掉,就在伦敦立有遗嘱,全程有律师在场,签字,公证,一样不少。在那份遗嘱上,根本没有陈效的名字。
但在陈效这一边,却又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了,根据其律师王俊的陈述,陈康峪在香港再婚时,尚未与其母盛珏蓉离婚,所以两人曾有过协议,陈康峪将每年在上海所有收入的一半给予盛珏蓉,作为补偿。
这样的协议要是放在一个年入百八十万的小商人身上似乎合情合理,婚内出轨,又是重婚,拿出一笔不菲的补偿金来给原配封口,虽然难看一点,却也说得通。但放在陈康峪身上,就显得有些匪夷所思了,如果,只是说如果,确有那么一份协议,那么陈康峪一定没料到自己后来会赚多少钱,而且经过多年的积累,这笔补偿金又会增长到如何惊人的数字。
盛珏蓉已经在数年前去世,现在陈康峪也死了。两个当事人都不在世,协议原件已灭失,剩下的只有一份物证和一个人证。物证是华善堂上海公司几年的内部管理报表,上面记载了应当支付,实际却始终未曾支付给盛珏蓉的补偿金。至于人证,则是盛身前的同事,中医药大学的副教授沈继刚,据称是陈康峪与盛珏蓉订立那份协议时的唯一一个见证人。
两份证据,其中随便哪一个都不是毫无瑕疵的,但连在一起却多少有些说服力。而且华善堂的情况十分特殊,其中有国有股份,还牵涉到几种被列为保护级的中药古方,所以这场官司的判决,对地方政府来说也有利害关系。何齐这方面有一支律师团代理,先是试图质疑证据的真实性,华善堂上海公司十几年的陈年财务报表都被翻出来,没找到反驳证据,倒冒出来几笔不清不楚的招待费和应缴未缴的税款,弄到后来,香港方面只得罢手,生怕拔出萝卜带出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