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看向子越大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刚才听你打电话说要来,还吓了一跳呢。w”
子越大哥斟酌着措辞缓缓说着:“还是那天和你说的那个事,都三天了,还是没消息。也不知道子越怎么样了。”
“那就不知道了。”卢南客气地笑笑,只是那笑容都有些僵硬:“如果没做过,应该是没事。”
这句话明显是在应付,我有些忍不住道:“你有朋友能帮忙打听到他现在怎么样吗?”
她淡淡看我,没有说话。对子越大哥说着:“如果就这个事,我也帮不上忙。天不早了,要是不赶着回,我让酒店留两间房出来。”
子越大哥脸色有些不好看,沉声:“算了,这会儿回去也来得及。”说着起身要走。
我看看卢南有些冷笑的表情,心中已然明了,不是帮不了,而是根本不愿帮。我对子越大哥说着:“要不您先走,我和她说两句话。”
子越大哥看看我,说着:“我在外头车里等你。”说完走了出去。
当屋里只剩我和她的时候,所有遮掩的面具终于都揭下去了。我静静看着她,恳切问道:“你能帮他的,是吗?”
她冷笑了声看我:“能。可我为什么帮他?为了让他赶紧出来跟你结婚?急着让他出来证明我的失败?”
我的心一阵扯痛,颤抖着声音道:“你的失败,你自己没有责任吗?”
我的话刺得卢南面色泛白,看着我有几分挣扎:“是他害的我,是他毁了我。凭什么救他?我得不到的,我宁肯毁了。”
看着她唇际泛起的冷笑,我忽地想起子越大哥说起子越的情况,曾经说过上面有人施压,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还是把那些把柄举报了,是吗?”
她笑得深沉:“你说呢?”
我的心狠狠地被她击中了,我以为她一直不放手,是因为放不下子越,原来她真的能狠下心报复他。我极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他毕竟是晓攸的爸爸啊。”
“别跟我提晓攸。”卢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阴森看着我冷笑着:“口口声声疼爱晓攸,可晓攸发烧的时候,一个电话,他就扔下晓攸跑到个婊子身边。那时我就警告过他,不要惹急了我。可他倒好,变本加厉,以前整天和我争抚养权,现在我即使不让他见晓攸,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到了今天的地步,咎由自取,谁让他为了爱,奋不顾身呢?”卢南说起“爱”这个字眼,咬得分外用力。
看着她,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努力抻出个平静的表情:“都是因我而起,你恨的人也是我。如果你能帮他,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听着真伟大啊。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卢南认真打量了我一番,嘴角抽出个讽刺的笑容,“难怪会勾男人呢,我都要感动了。”转而阴森看我,“那你离开他,救他啊!”
我的血忽地就涌了上来,尽管这个结果是我预料过的,可是当她赤裸裸提出来时,我仍然觉得撕心裂肺地痛。离开子越,我只要一想,心都会像放在刀尖上一样刺痛难忍。眼前一晕,我凄然看着卢南,低声坚定道:“我做不到。”
一句做不到似乎又激怒了她,她的表情变得更加阴冷,一副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做不到,你就等他出了牢房找你吧。”她的声音清冷决绝,毫无商量的余地。
我绝望地长吁口气,悲凉对她说:“那我等他,五年,十年,一辈子,我都等。”如果真像艾云说的是行贿,大不了就是坐牢。我等得起。说完转身要走。
卢南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地响起:“够痴情,我祝福你等到。如果他能活着出来的话。”
我的步子顿住,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我猛地回头:“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活着出来?”
“坐牢可不是住别墅,他的身体要能撑下来,就是你们上辈子积德了。哈哈哈。”卢南的笑声凉凉地从四面八方袭来,像一个圈把我紧紧箍住。
“他的身体不好吗?”我有些发愣,喃喃自语着。
“你不是他的心肝宝贝吗?连他脑血管畸形都不知道?现在活得滋润没什么,进了大牢可保不齐哪天就抽过去了,哦,对了,好像十几年前抽过一次吧?”卢南看我茫然的神色,笑得更玩味。
想起他床头柜里的那瓶只剩几颗的安眠药,我的心腾地一下抽得几乎窒息过去。全身像被揭了皮一样血淋淋地痛。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我,为什么啊?
半天,我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几近疯狂的女人,不觉有几分怨愤:“你就是明知道他这样,才故意半夜打电话,不让他睡觉,是不是?”想着他曾经受的是怎样的煎熬,我的眼泪早不知不觉涌了出来。
“收起你毒蛇的眼泪。”卢南厌恶地看着我,“你就是拿这副楚楚可怜相勾搭的男人吧?这就是冯子越心心念念的温柔?恶心。”转而把手里的书放到一边,看着我,眼睛瞪着,一字一句说着:“对,我就是要折磨他,折磨死他,因为他该死。”
看着她几乎扭曲变形的脸,我竟不觉害怕,只是万般想不通:“当初是那个男人逃避了,归根到底是他伤了你,你为什么要恨子越?是你背弃了他啊。”
面对我的质疑,卢南的火气上来了:“为什么恨他?我怀着一颗真诚的心嫁给他,可他怀的什么心?他为了权力!我没有帮他找关系的时候,他连家都不愿意回。结婚五年,他没碰过我!”
卢南的声音字字含恨:“直到我帮他找了路子,厂址批了,贷款批了,他才对我有丝表情。我为他生了女儿,他除了看女儿,都不会认真看我一眼。是他把我的自尊和自信伤得体无完肤。可他却在外头风流快活。凭什么他能玩女人,我就不能找个真正关心我的男人?可又是他,用了手段,让那人一声不吭走掉?他为什么要把我所有的希望都毁了?”
“更可恨的是,他原来一直在骗我,他说自己性格淡,不会关心人,怎么你怀孕的时候,他怕磕碰装修也想到了,进出司机接送也想到了,去医院做孕检也想到了?凭什么这些我都是自己做?他不是冷淡吗?怎么吃个饭都要拉手,剥榛子也会做了,给孩子讲故事也会做了?凭什么?”卢南几乎要歇斯底里。
我却深深地震惊了,有些不可相信地看着她,她是怎么知道的?怎么就像亲眼看到了一样?可那时家里除了子越和我,就只剩张姐了。不由得问出口:“你认识张姐?你收买了她?”
卢南尖厉的声音停歇后,渐渐平息了些,看着我冷笑:“告诉你也不怕,只能怪你命不好,偏偏晕倒的时候,我想起来忘了问你知不知道冯子越走哪条路回天津,那个想钱想疯了的张姐接了你的电话,十万块买了你的一个小时,还买了一堆你们恩爱的故事。不过,一个小时就够了,不是吗?哈哈。”卢南笑得身子微微颤着。
我的血液几乎凝固了,心像撕扯开地滴血,十万块,买了我的一个小时,买了我孩子的一条命。我也要发疯了,我冲上去晃着她,也有几分歇斯底里:“你太过分了。”
卢南被我晃得气紧,反手一把用力推开我,微微喘息着:“孽种,凭什么活着?你的孽种,妓女的孽种,统统不该存在。”
妓女的孽种,我的心猛地一惊,这个女人,已经出离我的想象了。我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面对这么激烈的恨,我不知道如何化解她的戾气,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怎么是这样?”
“我怎么这样?”卢南笑得悲凉,“你去问问冯子越,我怎么变成了这样?以前的我是这样吗?”
“学校食堂的一个简陋的舞会,是他先招惹的我。可他那个时候有陶芸,他又是学校里的红人,没女生不喜欢他,我不敢动那个心思。可是,又是他招惹的我,接送我回家,和我父亲保证会照顾我一辈子。可结果呢?他从结婚对我冷漠到现在,我以为那是他的性格。他一直在骗我,原来他爱起来比谁都疯,比谁都没良心。”卢南说话的时候,即使是说到伤心之处,也不会有一滴眼泪。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她的伤痛我理解,可她伤痛后的所作所为,让我寒彻心扉。我看着她痛惜地说道:“对于子越曾经娶过你,我真为他痛心,为他不值。”这是我说得最刻薄的一句话,却是对这个本该同情的女人。
我的这句话更惹怒了她,她紧紧盯着我道:“他不值?好啊,那就让他在监牢里去过他值得的日子。”
她的狰狞狂热让我终于承受不住,我忽然提高了嗓门:“你的委屈,你的痛苦,难道就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情都做得那么心安理得吗?除了冯子越,那个人,世界上的男人多得是,为什么你就不肯放过子越?为什么不去找你的幸福,非要玉石俱焚?”
卢南听到我的话,脸色顿时变得青白,她随手把旁边的书冲我扔过来,我侧过身子一躲,书没有砸到我身上。卢南气急,摇晃着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瞪着我一字一字道:“找我的幸福?谁给我幸福?你说!”
当我看到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走的时候,我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了。我听到了自己的心碎裂开的声音。一霎那,所有对她的怨怼,对她的愤恨,全都变得浅淡。我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几个淘气的男生会把请她跳舞当作打赌的赌注,为什么子越带她跳一支舞能让她刻骨难忘,为什么她的父亲在听到子越愿意照顾她一辈子的誓言就把女儿交给他,为什么子越看到她会觉得是提醒自己的失败,为什么她会允许子越找无数的女人,为什么她从不陪同子越出席任何场合,为什么她不去参加晓攸的钢琴比赛……她的脚,不良于行。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对于她那般骄傲自尊的人,已经是致命的缺憾。
语言,顿时成了苍白的东西,我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一阵凉风吹来,满室的清寒。偌大的屋子,卷着凄风,道不尽的悲怆。
我没有资格恨她,她经历的,她遭受的,不是我能比拟的。我不敢想象这个女人在认识子越近二十年来,受的是怎样的伤害。
我愣在了原地,满心凄楚,不知道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我。我想哭,又想笑,这个世界,造人出来是为了上演一幕幕的繁华悲歌吗?为什么要生生地把爱别离恨无奈,投射到每个人的心上?
半天,我几乎泣血般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卢南像被抽空般地缓缓说着:“对不起?你逼得我把所有自尊都丢了,跟我说对不起?”
沉默了许久,我终于使出全身力气,拼出一句:“我答应你,我离开冯子越。只求你救救他。”眼泪早已满脸,心像被撕碎一般痛。劝她放手,劝她寻找幸福,都变得似乎很可笑。我怎么能忍着对子越身体的担忧,去执着地坚持为那份浮华的爱找盛放之地?
“跪下来求我啊。”卢南冷冷看着我,声音有种居高临下的快感。
我愣住了,这么带有侮辱性的要求,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看我愣着,卢南轻哼了一声:“那人在西郊喝咖啡,白萍把别墅卖了,准备逃到国外,还没到机场就被领回来了。至于冯子越——”卢南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声音让我一个激灵,倥侗的内心像看到了生的光明,哪怕只是一线。她真的有路子,她知道的。
我用力咬着嘴唇,缓缓地跪了下去。这算委屈吗?如果是为了救他,这不算什么。我定定问她:“子越还好吗?”
看我真的跪下,卢南怔住了,扯了扯嘴角,看了我很久,淡淡说了句:“他还好。”还想说什么,最终动了动嘴没有开口,只是转过身一步一步艰难地往里屋走去。
看着她行走不便的背影,对她的怨怼,对她的愤恨,不知为何,都化成了心酸的眼泪。
子越大哥的电话打进来:“还没谈完吗?”
“没有。”我缓缓说着,跪吧,是我欠她的,如果跪能让她心里痛快,也能让我释然。“她可能会帮,我要和她谈很久。您先找个地方休息吧。”还要多久,我也说不好。
“好吧。那你谈好了给我打电话。我先找个地方休息。”子越大哥挂了电话。
十二月的天果然是冷了,大理石地板的凉意,透过衣服,丝丝地渗了进来。跪了一个多小时,这么冷的冬天,我的额头开始冒冷汗,膝盖开始麻木,身子一趔跌在了一旁。
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扭头一看,晓攸在兰姨的陪同下正走了进来,兰姨还在叮嘱着:“下次同学生日你早点出来,这么晚。”
看到跪在客厅的我,两个人都是一愣。“你在干吗?”晓攸的眼睛里是冰冷愤愤,却还有丝隐隐的恐惧。一个大人活生生地跪在这里,吓到了这个孩子吧。
“做一件应该做的事。”我凄然笑了笑,细细打量着这个酷似子越的孩子。她的脸色还是没有红润起来,个子倒好像蹿了一点。我真想摸摸她白皙的小脸庞。看着她,想着子越,眼睛不觉有些发直地看着晓攸。
兰姨拖着晓攸往里走着:“快回屋准备洗洗睡。小孩子别管这么多。”
晓攸嘴撇了撇,看了看我随着兰姨走上楼去。
我继续在屋里跪着,我有多大的罪过?我不知道,我只是奋不顾身地爱了,甚至在以为他是有妇之夫的时候,就奋不顾身地爱了,即使逃掉了道德的惩罚,却逃不掉现实的惩罚。而这份现实的惩罚,却又是追名逐利的恶果。因果报应,循环不爽。
不知道跪了多久,头开始发晕,四周寂静得只听到风鸣的声音。我瘫在地上,手撑着地,有些支持不住。这座楼静得像一座荒宅古墓,阴阴寒意,我几乎喘息不上。忽然一只软软的小手碰到了我的手,我猛地睁开眼,看到晓攸正定定地看着我,眸子里满是厌恶,却又有一丝渴望,声音竭力平静地问我:“我爸爸还好吗?”
我的心一酸,孩子有什么错呢。在这场执着的报复中,晓攸是无辜的,却饱受着伤害,甚至无法联系到自己的父亲。
“很好,他很想念你。”我温声道,细细看着这个孩子。
晓攸的眼眶有些发红,低声嗫嚅着:“我也好想他。”然后看看我,道:“你看到我爸爸,帮我告诉他我钢琴又得奖了。”
“好。”我的眼睛泛潮,心里酸涩。我好想把这个孩子搂进怀里,可是我不敢。只是轻轻碰了碰她同样冰冷的小手。她像受了惊般飞快地跑上楼去。
我一个人继续孤寂地在地上跪着,这个夜,真的好难熬。我数着风声,一点点地熬到天变得蒙蒙,渐渐发白,缕缕初阳,一丝丝的阳光照得我的心缓和了些。
楼里逐渐有了动静,最早听到的是晓攸的钢琴声。叮叮咚咚,像是国外的曲风。过了一会儿,几句熟悉的调子淙淙而过,我的心倏地腾了起来,春江花月夜!
往事像画帧般闪过脑海,她是弹给我听的吗?昨是今非事事休,我的心痛得厉害。
过了一会儿,卢南从屋里出来,我还在地上瘫着,她看了我一眼,声音平平道:“起来吧。”
“子越什么时候能出来?”我看着她忍不住问着。
“不知道。我也要去找人。”卢南有些不耐烦。她会去找人,我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试着站起来,却又跌了下去。腿以下,早麻得没了知觉。
我用力扶着旁边的沙发把自己抻起来,跌坐在沙发上,缓缓揉着膝盖和腿,才慢慢恢复了些知觉。
卢南看了看我,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声音变得缓和了许多,不知对方说着什么,她的表情渐渐有些沉重,最后叹口气:“怎么会这么麻烦?那我去找王叔叔。”
挂了电话,她看看我说道:“过户给白萍的别墅,钱的来源能做点儿文章,不过得去求个人。”
我紧张地看着她,不知她接下来要怎么做。隐隐地感觉到她要求的这个人,应该能帮得上忙。
“我很少求人。”卢南看着我,声音冰冷,她还要提什么要求?“冯子越给你的那些财产,你交出来,我就马上去求。”
“财产?”我一愣,子越是给了我一把钥匙,可里面是什么,我根本没来得及去看。
“舍不得了?”卢南的面孔变得阴霾,“你也就是表面假惺惺做功夫,说起钱就装傻充愣?你就这么爱冯子越的?”
“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我解释得有些无力。
“那我告诉你?”卢南冷笑着,“怀柔的别墅,市里的房子,冯子越还真怕你饿死啊,市里的房子租出去,你养别墅和吃饭的钱都绰绰有余了。一辆车,存款,还有——”卢南越说恨意越足,盯着我笑得阴森,“一块墓地。”
听到墓地的时候,我捂住了嘴,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子越啊,你对我的爱,早已超出了我的想象。
“冯子越用钱毁了我几乎到手的幸福,我也该从他的心上人那儿把这笔债讨回来,对不对?”卢南看着我,一字字说得清晰。
“好,我答应,都给你。”我毫不犹豫地说着。这些东西,本就是子越的,何况为了救子越,这些代价还算代价吗。“只是,能不能先救子越?”我心急如焚。
“不能。”她回答得很干脆,也很坚决。我纵然焦急子越的安危,却也毫无他法。
给子越大哥打了电话,卢南带着晓攸、兰姨,还有一个据说是她朋友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起到了北京。
我打开子越银行的保险箱,看着两本房产证,银行卡和车钥匙的时候,心里百感交集。卢南却是眼里几乎冒火。她很快地翻了两下房产证,摔到她朋友手里,冷声:“赶紧办手续。”
剩下一本墓地的合同,卢南扔到我手里:“这个留个你。也算对得起你了。”是的,我最想要的,也是这个,起码我死后,也不会无葬身之地,魂无所依。我小心翼翼把合同收到包里。
所有的房产,卢南统统过户到了晓攸名下,车低价卖了把钱也打到了晓攸的账户。办手续都是那个男的在跑前跑后。她笑得玩味:“我倒看看冯子越怎么好意思把这些东西从她女儿手里要回来。”
看着财产一点点从自己手里滑走,我竟然没有一点感觉,这些东西,当我知道属于我的时候,已经不属于我了。没有得到,就无谓失去吧。只是心灼得厉害。中间办手续,反反复复跑了几个部门,一直折腾了三天才把所有的手续办完。一天一天过去的时间,才是让我锥心般的焦急痛苦。
第四天一早,当最后到办证大厅把两本写着晓攸名字的房产证取出来的时候,卢南的表情终于微微松弛了些,看着我声音平静地说了句:“还真有不为钱的。”
“我们现在能去了吗?”我只关心能不能去救子越。
卢南没有言语点点头。“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我不说话。”我焦急问她。
“怕我赖账?”卢南冷笑,“那你就跟着。我怕什么。”
车没多久就行到了一片胡同区,缓缓拐着绕到其中一家。我心里一惊,原来这里真的有人住啊。我以前一直以为是旅游景点呢。停下车在门口打了个电话,才将我们放行进去。
“我会说冯子越是我丈夫,和我不相干的人,王叔也不会救。你别露馅。”卢南冷声道。我点点头。
我跟着卢南走了进去,刚进了第一进院子,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迎了出来。卢南的表情柔和了些,看着那人问道:“王叔呢?”
“后院侍弄花草呢。你等等吧。”阿姨表情很和蔼,随口和卢南聊了两句,把我们让进去。坐在屋里足足等了快一个小时,卢南只是定定坐着,也不看我。我倒有些焦躁,不时看着屋外,既期盼着能人能快点来。又期盼着能帮上忙。
终于听到外头有些动静,我站起来往门外看去,一个面容清癯的银发老者正精神矍铄地走了进来,步子十分有力。卢南也晃着站起来,看老者进来恭敬地喊了声:“王叔。”
“南南,很久不见你了。”老者呵呵笑着,抬手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坐到了正座上,又看看我,亲切地问着卢南:“你朋友?”
卢南脸色一僵,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和老者随意聊起了一些我没听过的人和事,偶尔有几个名字,我只在电视和网络上听过,他们却像聊着普通朋友似的随意提起。我的心随着一惊一惊,却对救出子越的希望也渐渐增加。我的目光殷切起来。
来回聊了快半个小时,老者洞察一切地笑笑:“南南,说说你来找我的原因吧。不是有什么事,你可不会来看我这个老头子。”
卢南笑了笑,把子越的事情向老者叙说了一遍。老者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老者目光深邃地看着卢南,把手中的茶盏往桌上猛地一放。“咯噔”,我的心狠狠一揪,卢南也是脸色一变。
老者微微叹息着:“南南,我没见过你的丈夫,但我一直以为以你父亲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卢南倒没怎样,我脸红了。
“你说这个忙我能帮吗?”老者看着卢南,面色几分痛心,“我这辈子,就是给国家清除这些蛀虫的,每次看着这些人,我都想斩草除根清个干干净净。拿着老百姓的钱,可问问他们,给老百姓干过什么事儿?不清理他们,对得起谁?可老了老了,你让我给蛀虫求情?”
“王叔,那人我们不管,子越是被他拖下去的。”卢南解释着。
“不落实他的行贿,哪来那人的受贿?做企业,为什么不能本本分分地做生意,总要铤而走险,为了做大,走捷径,走高压线,结果养了一批一批的蛀虫,连带出些不干不净,男盗女娼。祸害了国家,也害了自己。”老者说得有些痛心,“别的忙,我能帮,这种忙,我要是帮了,对不起我的良心。”转而看着卢南,“南南,要是你父亲还在世,他该多痛心?他为了国家,付出了多少?可他的后人,在干什么呀!”
我的心忽地悬了起来。眼前的这个老人,他说的话,他说话的语气、感情,让我觉得有几分不真实的陌生。长到这么大,我没见过什么大人物。一如我这般的普通百姓,“爱国”这个词,于我而言,就是克己修身,过好自己的生活,便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了。从来也没有一种高度,要治国平天下的情怀。
老者说的那些话,如果只从纸面上看,会觉得像爱国主义教材,显得有些空洞。可是他的疾言厉色,他的痛心疾首,又无不表现着他是由衷说这些话的。我愣住了。思想被拔高得有些缥缈,我能理解老者的不忘忧国,却也为我担心的人焦灼着。
卢南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看了看老者,声音有些沉重:“王叔,拜托你了。”老者目光清冽地看着她,没有吭声。
卢南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晃着走到老者面前,她此刻的步伐,似乎有些刻意的夸张,比之前的行走更困难许多。我清楚地看到老者的目光一痛。
“王叔,我父亲即使活着,又能怎么样呢?我这个样子,还能找谁照顾我的下半生?”卢南的声音低低的,却满含着凄楚道:“我如果能像王恬,我也不会开这个口。”
我在猜测着王恬和老者的关系,老者的表情却忽然变得沉重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有十几分钟,老者轻叹口气:“当年不是为了救恬恬,你也不会这样。你在我眼里,一直很懂事,可是怎么就没能做个贤妻,把丈夫教好呢?”卢南微微低下了头,老者又道:“我先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卢南再三谢了后坐了回来,脸上的表情已经镇定了许多。我心里也微微一松,希望又升腾了一点。
老者先是拨了个电话,听着对方的言辞,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继而又打了一个,却没说几句就有些吃惊道:“晕倒了?送医院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儿?哦。知道了。”
我的眼前忽地一黑,挣扎着听老者说完电话,对着卢南说道:“你丈夫昨天下午晕倒了,抢救后还在昏迷,情况不算好。”
我使劲地告诉自己,撑住,别倒下。卢南的脸变得没一丝血色,声音有些颤抖,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哭腔,什么都不顾地扑倒跪在老者面前:“王叔,求求你了,救救他。”
我愣住了,卢南,直到这个时候,他真的倒下的时候,你才感觉到心疼了吗?原来你还是会心疼的吗?近二十年的撕扯,她对他,到底是爱?还是恨?
老者又打了几个电话,表情时而凝重时而缓和,过了一会儿对卢南到:“我安排过了,先赶紧转院治疗。现在的那个医院条件不行。”
卢南这才缓缓地从地上直起身子,看她动作艰难,我忍不住上前扶了她一把,却是自己也脚下发软,随着她一起踉跄了一下,卢南僵着用力将我扶她的胳膊甩出来。
我们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老者的眼睛,他若有所思问了一句:“南南,冯子越,是你的丈夫吧?”
我的心猛地一慌,和卢南不约而同地拼命点头:“是的。”我忙又去扶着卢南,她僵着却没再挣扎,当我挽着那个女人的手的时候,我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我的心,忽然又酸又痛,说不出的滋味。
老者对卢南说着:“他在晕倒前已经将事情交待了,看来他还是觉悟到了自己的错误。”老者的表情缓和了些,卢南的身子却是抖得更厉害。我像被撕裂一样,子越,为了我们能走上归路的爱,你把所有,都舍弃了啊。
“主要是行贿,还有些企业的收购过程,操作太急,手续不全,倒是问题不大。眼下主要是他的身体。目前不适宜家属见面,我会安排人照料着,等合适的时候,我给你安排见他。”老者有些疲惫地挥挥手,看向卢南的目光很沉重:“南南,这是我良心范围做的最大帮助,如果他身体恢复了,该接受的审判,他必须接受。你明白吗?”
卢南艰难地点着头:“王叔,你一定找个最好的医生,帮我救他。”
老者微微颔首,有些悲哀地叹了口气。卢南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扶着她向老者告别出来。
走出院子,卢南把我的手挣开,我只幽幽地看着她。她声音微颤,冷冷看我:“你不用这么怨恨地看着我,是,我如果早帮他,他也许不至于晕倒。可是,”她的声音依然清冷:“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倒下。这是命,怨不得谁。”
所有的担心,所有的悲愤,一齐攻上我的心头,刚才咬牙坚持的力气一松,眼前金星直冒,我扶着身边的墙,软软地靠着,说不出话来。
卢南看了看我,说了句:“他情况好转我会给你打电话。”说完转身向门口的车走过去。忽然又转头过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我无力地点着头。眼泪流了下来,我答应,只要他能转危为安,我没有做不到的。
回到怀柔的别墅,院子里的南瓜架已经被清理得只剩空空的架子,连残叶都没有剩一片,是啊,该到了飘雪的季节了。
看着枯枝的海棠,想着他在树下用书敲着我头的身影,看着空落的南瓜架,想着他冒雨遮挡幼苗的身影;看着门前干涸的沟渠,想着他曾与我一起听水流淙淙的身影。走进屋里,更是处处皆是他的气息,他的身影,打开衣柜,满满一柜子他的衬衣,西装,无不诉说着他曾经在这里陪了我多少个日夜。我瘫倒在地上,哭得失去知觉。
神思恍惚地抱着手机待了两天,眼睛一刻不敢离开,生怕错过卢南的消息。直到第三天的晚上,才终于接到了卢南的电话,声音依然清冷:“我今天见到他了,脑出血,已经做过了手术,没有生命危险,正在慢慢恢复。”
“清醒了吗?”我焦急问着。
“需要过程。”卢南幽幽说着,“你可以放手了。别忘了你的承诺。另外别墅和市区的房子,我一个月以后要收回来。”
“他能吃东西吗?能看得见吗?”我自己已经完全混乱了,将所有能想到的后遗症逐一问着,却被卢南打断,“他还活着,我会找人照顾他,他会渐渐好转。至于以后的,和你还有关系吗?”
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卢南清冷的声音飘来:“别忘了一个月内搬出去,以后,你最好消失。否则,害的是他。”
再问什么,她都不会作答吧。“我会搬出去,能不能让我再看他一眼?卢南,求求你。”我哀求着她,让我看看他好不好,看不到,我放心不了啊。
“你答应和他分手的,现在不是最好的机会吗?他现在这样,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他。你大可放心。”卢南冷冷挂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眼泪滂沱,能活着就好,这已经是我祈求上苍的最大恩赐。别的,我还敢求什么?
我又给子越大哥打了个电话,现在子越妈妈还不知道子越的情况,没敢告诉她。子越大哥大嫂也还没机会去看子越。我再三央求子越大哥,如果能看到他,一定告诉我他的情况。
我的心仿佛一叶疲惫的帆,在烟波浩渺的海上摇晃着找不到归岸。抱着手机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睡了醒,醒来接着晕睡,梦里昏昏暗暗找不到前路。所有的疲累,所有的悲哀,在昏睡中,能不能被忘却一二?如果子越此刻在昏沉,我能不能也在昏沉中陪着他,让我迷失的魂魄,找到他的,去安慰孤苦的他?
第三天,我终于清醒了许多,挣扎着爬起来,到厨房找到几袋牛奶,喝了一点,恢复了些元气。余嫂在子越出事时我已经辞退了,给自己简单弄了点吃的。开始准备找房子搬家。
房价和房租仍在呼呼地上飚着,我没有心思一家家地去看,想起了上一户,不知道我那间租出去没。给房东打了个电话,还有间空着。正好省去了我到处找的麻烦。
到那间房子里去看了看,现在空着的是原来住的是郑姐,最大朝阳的那一间。原来李艳那间和我那间都住了人。我正要走,忽然李艳那间门开了,我愣住了,走出来的李艳也愣住了。原来兜兜转转,大家都回到了从前。
“回来了?”我和李艳几乎异口同声说着,也都给对方一个无奈的苦笑。这样的结局,也许是最寻常的结局吧。
李艳找我聊了一会儿,知道郑姐的老公终于攒够了房子的首付,在郊区买了一套小户型的房子。一向节衣缩食的郑姐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
“和陈乔还有联系吗?”我问着李艳。
“他结婚了。”李艳凄然笑笑,“他们单位福利不错,还有批房子,低价卖给职工了。五环内,居然才五千多一平米,真是天上掉馅饼。”
我欣然一笑,陈乔的学历能力,本就不会太差,只不过他需要时间,他拥有的也只能是普通的丰衣足食,而李艳想要的是不平凡。
“你后悔吗?”我问着李艳。李艳没有回答,目光却有些茫然,她手上的天珠,已不知何时摘了下去。
最后问起房东价格的时候,房东报给我的价格却高得有些离谱。犹豫了很久,我还是决定放弃了。在京郊的一个地方租了一间,价格自然便宜了很多。终究时移世易了。
从怀柔那幢江南别墅搬出来的时候,我被撕扯得有几分鲜血淋淋。那里是我这一生最幸福最快乐的承载之地。
卧室的床上,他搂着我讲故事的温情脉脉;梳妆台前,他为我梳头的低眉沉吟;书房桌旁,他沉笔书写“君心我心,不负相思”的坚定深情;客厅沙发上,他为我剥榛子的勾指浅笑;餐桌侧畔,他轻执我手的含情凝眸——所有的回忆,一点点凌迟着我破碎不堪的心。
书桌上装彩球的瓶子几乎要满了,他原来已陪过我这么多似水的流年。我把彩球倒出,将水擦干,装到袋子里细细收起;他精心为我挑过的润肤露,他为我买的衣服包包,我们那个没来得及看世界一眼的宝宝的泰迪熊、百家衣;他收集的我的所有物件,我都统统收走吧,否则等待它们的命运也是扔到垃圾箱。
我拿了一件子越最常穿的蓝色小格子衬衣,上面是我洗干净的皂粉味道。我装到了箱子里。
带着所有的记忆,我终于将这份沉重的爱带到了我的出租屋。走的那天,天灰蒙蒙的,偶尔飘着一点雪花,那个天气,我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酸痛得每走一步都踉跄难行。我才意识到,那晚的长跪,终究还是给我带来了永恒的记忆。只是,我不觉后悔。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子越大哥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他见到了子越,在一个部队内部的医院里。子越清醒了,却因脑出血有些后遗症,左侧胳膊以下没有了知觉,走路困难,而且伴有短暂性的失忆。看着人,想半天才会想起是谁,以前的事情,模模糊糊的记忆,偶尔糊涂起来,什么人也不认识,什么事也想不起来。
我的脑子轰地一下,声音颤抖着问子越大哥:“有人照顾他吗?”
“有个护工,很尽心。卢南也会每天去看着。医生说他需要时间恢复。”子越大哥犹豫了下,沉声对我说,“小薇,子越的后半辈子,说不准会是什么样,但看样子,没法再回到以前。你也该给自己考虑考虑了。”
我木然挂了电话,心里却像荒草疯长一样发狂。老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连我们能唯一珍藏的记忆,都要这么残忍地剥夺?我彻底被击碎了。生若求不得,死勿爱别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父母已经同我断离,我爱的人,已经忘了我。
我麻木地从门口的小店买了把锋利的刀片,这种事情,我不是第一次做,有经验了,这次应该不会那么疼了吧。
含泪给爸爸打了电话,还是不接,给妈妈打着电话,却意外关机,连道别都变得艰难了呢。
我将后事交代了,我的墓地地址,都写作了邮件发给艾云。希望我去之后,也能有个朋友料理我的后事。
给艾云拨了电话,几乎要撑不住,难道这个世界,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告别的人吗。终于艾云接了电话,有些担忧地问着:“小薇,你还好吗?”
“艾云,”我竭力忍着声音的颤抖,平静道:“我很好。我可能要出去走走,我给你发了封邮件,你有时间去看看吧。”
“有什么事还发邮件,神神叨叨的。”艾云松口气,“出去透透气也好,人们都传冯子越出事了,他们公司北京负责人也换人了。我知道这些事我不好问你,我不管别的,你只要好好的就行。”
“好。”我忍着泪,“艾云,你自己要保重,性子不要太急,遇到事情先想想再去做,不要冲动。”
艾云打断我:“小薇,你说什么呢?你的语气不对,你不是犯傻了吧?”
我慌忙抹泪:“艾云,没事我挂了。”“等等。”艾云大声吼着,“听我再说一句话。”
既然就一句,我准备挂掉电话的手停下了。
“赵小薇,你的爸妈,可就你一个闺女,你要是有事,他们怎么活?再一句,冯子越还没死吧,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不对劲儿,但我告诉你,你要是先走了,下辈子,你比他投胎早,你跟他还是没法在一起。”艾云急得口不择言,几乎想起什么说什么。
我却被她最后一句击得呆在了原地,我连死都不能死啊?如果我先走了,下辈子,是不是还要这么君生我未生地纠结?还是根本都无法相遇?这两种,我哪种都不要啊。
我木然地挂了电话。手边的刀片,失去了刚才的锋利。而艾云看了邮件后,直接打电话问我在哪里,开车过来陪着我。
我偎在艾云怀里,和他讲了子越的病情,却没讲其他。我神思游离问着她:“我是不是错了?才会遭这样的报应,冯子越,他忘了我啊。”
“你别急,又不是演电视,说忘就忘个一干二净。他现在只是迷糊着,慢慢恢复,会好的,他年纪也不大,没准过个几年,就全好了呢。”艾云宽慰着我。
“会有那么一天吗?”我问得有些无力。
“会。”艾云答得很肯定,“不管你和他的感情到底对不对,起码,你们是真的相爱。”真的相爱,可有了一系列的框框,最真挚最本能的爱,没有功利没有世俗的爱,怎么就变得处处碰壁,罪无可赦了呢?还落得这样的结局?我不懂。
浑浑噩噩地过了三个月,春节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没有回家。没有和父母说子越的情况,太大的风波,我担心父母承受不来。而他们,总有一天会原谅我吧。
其间又给子越大哥打过几次电话,知道子越的情况在一点点地好转,走路逐渐恢复,胳膊渐渐有了知觉,只是记忆恢复得有些慢,还是糊涂的时候多。
“他,还记得我吗?”我忍不住问着。
“他很少说话。我也不知道。”子越大哥叹口气,“他能知道吃饭喝水也是最近的事儿,人站在他跟前都不一定认得出,哪还能想起谁。我妈他都没问过。”
我捂着嘴眼泪流出,说不出话来。
又是人间的四月天,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已经落实了罪名,做了阶下囚。子越的行贿及非法经营,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只是由于身体原因,缓期两年。
我不是子越的家人,也没有卢南的门路,无法探视令我魂牵梦萦的人。再见子越,于我而言仍是一个遥远的梦。
在我的再三请求下,子越的大哥用手机给我发了一张子越的近照,洁白的病房里,子越在床上坐着,依旧是清瘦坚毅的轮廓。卢南和晓攸在他身边,子越的表情有些茫然,卢南是侧脸,线条比我见过的几次都柔和不少,晓攸笑得很开心。
这是结局吗?这是上天给我们所有人的公平的审判吗?我和子越的感情,历经一番颠风覆雨,最终划归平静。
我选择了爱得不顾一切最终被爱遗忘,子越选择了权力功名最终为权力所累,卢南选择了满心仇恨最终被仇恨囚禁。每个人,都得到了上天最公平的审判。
以前的那个圈子总有好事的人给我打电话询问着子越的近况,我换了手机,除了艾云,我的父母,子越大哥,我谁都没有再加。还有子越的号码,尽管我知道,那个号码,我也许永远都打不通了。所有的过往,都散了吧。只留世间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我找到了新的工作,在鹅黄柳绿中,将自己碎裂的心逐渐拼接。北京的天空,不会因谁而变化,而我能与子越在同一方蓝天下,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气息,也许触碰不到,却已知足。
拈朵微笑的花,看一番人世变化,到头来输赢又何妨?日与月互消长,富与贵难久长,谁不是把悲喜在尝,恩怨难计算。昨日非今日该忘。
当人间温暖回春的时候,海棠再绽,桃花逐水,我时常翻出钱包里,那张我随身带着的十一个字“君心我心,不负相思。冯子越”。我的心会如春风拂柳般地宁静。想起那天下午他与我戏谑:“用不用我写本书送给你?”我的心不免一哀。
时至今日,子越,我不知道你还能否记得我,你的世界也许也不会再有我。但是我们的过往,我们的点滴,我不要随着年华老去。也许你的记忆,已经飞过忘川,而我的记忆,却仍在尘世游荡。
于是,在春山暖日和风桃花香气浓的一个午后,我打开电脑,回忆着我们从相识的点滴,细诉着我们的每个眉眼深情,每个执手瞬间,这些记忆,在我们踏过奈何桥的时候,那碗孟婆汤,怎能忘怀呢?下个三生石畔,我要努力和你一起飞到,不要再有几十年的距离。
文安初心忆故人,用文章来安定我们最初的心,我忆着你,你呢?
[正文完]番 外番外一:今生缘错,还君明珠—周亦篇题记:本篇番外来自《柳条折尽与君别》一章中周亦的自白。加工演绎而成。
幼时的我,很懵懂。除了自己的爸爸不像别人家的爸爸能每晚回家住,有些奇怪;自己的妈妈,又比别人的妈妈多了很多眼泪外,没有什么不同。爸爸是爱我的,会抚着我的头给我买很多玩具,妈妈更是爱我的,会搂着我一起等爸爸。
直到那个下午,满地的血映入我的眼帘,所有的幸福美好,一瞬间碎开。我知道了自己家的幸福与别人家的幸福终究是不同的。别人家的是迎着春天开的花,而我家的是罂粟,是禁止种植的毒品,随时有着被人连根拔起的危险。
沉默伴随我过了三年,直到初中,外婆再也带不动我了。我被爸爸接到了他的家里。这个家很豪华,有个很温柔的妈妈,还有个哥哥。爸爸说从此我们是一家人了。可是真的是一家人吗?妈妈会骂哥哥,却不会骂我,妈妈会削好苹果喂到哥哥嘴里,却只会递到我手里;妈妈会为了哥哥读书天天陪他坐在房里看着他,却只会对我说尽力就好。终究,她不是我的妈妈。
在这个家里,我学会了隐忍,学会了谦让。我想处处做得比哥哥好,只为不给我的妈妈丢脸。因为我的妈妈,已经输给了周川的妈妈。
我经常会觉得孤独,彬彬有礼地面对每一个人,包括父母,所有人只看到我沉稳的一面,却不曾看到我在夜里独坐的情景。直到遇到了她,一个温婉细腻的女孩子。
从国外回来,第一天晚上见到了她。一个很明显不适于这个圈子的女孩子。静静地坐在那儿,开始以为她是徐硕的女朋友,后来看徐硕玩得开心,也没和她聊天,才知道是误会了。
一个和我一样不会交际的女孩儿,连端杯酒去和大家认识认识的意识都没有,和国外见到的那些open的女孩儿还真不一样。晚会是哥哥张罗的,我也算半个东道主,不去寒暄两句终归不好意思。她却是直白得问题一个接一个,直问得我面红耳赤还嘻嘻直笑。我反而不好意思走了,一走倒像我生气了。只是她好像有心事,一杯一杯地喝着,喝醉了拉着我的胳膊,低低地叫着一个名字“冯子越”。
也许是以前见过的女孩儿都挺开朗,包括我国外的那个女朋友,也就是我的初恋,她们喊别人的名字,喊我的名字,没有喊得这么柔情又卑微的。我很好奇这个冯子越是谁?能让她这么念着。
她喝多了还不肯放开我的手,邵琦就说让她睡在这里。我好奇地问了问冯子越是谁,答案却让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又是个走错路的傻姑娘。
第二天送她回家,一路上琢磨着趁着这两天有时间,把自己一直想逛的景点去逛逛。随口问了问她愿不愿意同行,竟然同意了。有友同行,快哉!
事实证明这个同行的人还真没选错,她懂一点儿,兴趣浓得很,难得遇上志同道合的,我也滔滔不绝起来。说到鸱吻,我有点儿走神,她却聪明地语出“也有手足情深的”。这个姑娘,话虽然不多,读人心思还挺厉害。让你觉得她对你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个心思都会在意,心里有种被人重视的感觉,挺舒服的。
可是看着柔弱的她,说起盗版来倒言辞锋利了不少,似乎很有感触。把我顶得说不出话。看着她那副气哼哼的样子,还真是挺有意思。她不在乎你什么身份,开的路虎还是坐的地铁,在乎你就揣摩你的细微言行,可恼起你来,也刺得够疼。是个真性情。
开开心心的一天,刚送她回去就接到她求救命的电话,我急忙赶回去,看着她在秋风里颤抖的样子,我忍不住就把她带回了我的住处。只相处了一天的女孩儿,我就让她住在我家,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邵琦提议让她在我公司工作,我知道她有自己的小心思,想盯着周川。可于我也正中下怀。助理来个合脾气的总比新招个陌生人强。
她也找到地方搬走了,我和几个新认识的朋友打了一下午的壁球,晚上回去,家里被收拾得很干净。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家有个家的味道。坐到书桌前,忽然发现妈妈的照片不见了。我的手心出了层薄汗,着急在抽屉翻了半天,还是没找到,该死,这个蠢丫头不会给我扔了吧。
忽然在电脑后面看到了,我舒了口气,拿到面前,正琢磨怎么好好的放那么远,一扭头看到了落地的大玻璃窗。心中明了,她是怕晒得褪色。我的心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像被什么挠拨似的痒痒。忍不住给那丫头发了条短信。等了很久还是没回。我拿着手机睡着了。
上班竟然是她一早的迟到,一天的恍惚,我本来不在乎,可看到她能把咖啡都泼到手上,我坐不住了。送她回家,她竟然住到了那个冯子越的家里。我第一次心里疙瘩。
晚上和周川邵琦一起吃饭,闷闷不乐的我旁敲侧击和周川打听着冯子越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周川一脸玩味:“那可是个圈儿里的能人,做得大,路子广。”
“作风怎么样?”我打听着。
“你问女人?”周川笑得更厉害了,“我都没见过他身边女人重样的。”周川的话让我心里更不痛快,不由得给那个呆呆的姑娘担心起来。这种人怎么能对她好呢。
她知道冯子越这么花吗?我是不是该提醒提醒她?
看着她正想着怎么开口,她的一杯铁观音,让我的心腾地跳了一下。多久没有的感觉,就让这个不爱说话,静静的女孩儿打动了。她的细心,会让和她相处的人如沐春风。
可是看到她手上的伤,她还在掩饰,我有些愤怒,冯子越,你就是这么照顾这个女孩儿的?
一件件的事情,一次次的流泪,大白天在我车里睡觉做梦都打着寒战,我终于看明白了,她并不幸福,连起码的快乐都没。我倒好奇了,这个冯子越是何方神圣,放着那么多不重样的女人不去折磨,要这么折磨她?
终于见到他了,老谋深算就是第一印象,一脸的阴沉,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怎么能快乐。没见到他时还好,见到了更为小薇不值得。这个没温度的男人,该早点儿离开他。
看着小薇被他钳着走出房间,一脸瑟缩,我的心丝丝疼起来,攥紧了拳头。周川冷声提醒着我:“和你助理保持点儿距离,这尊大佛,咱们惹不起。”我就不信了,都是做生意,他能怎么样。大不了就是代理权。
张萌的事让我对人生无常不免感慨。一个冲动,给朋友打了个电话,知道他那有正宗的天珠,希望能给我的朋友带来好运。我真的只是拿她当朋友吗?我自己也糊涂了。
送她天珠的时候看到了她手上的淤青,我彻底出离愤怒了。这是个男人吗,他怎么能舍得对这么柔弱的女孩儿动手?她走出办公室,我却呆了很久。怎么才能把她拯救出来?想了很久,我决定以后的商务活动多带着她,也许那个世界的成就感能转移她的精力,或者能教会她些自强的办法。
第一次是去前期考察保定的酒厂,本来我还担心条件差,女孩子受不了。她却毫不在意,说着:“就是垃圾堆,你走得进去,我就陪得进去。”怎么让人心不暖。
看着没有落脚地的车间,她眉头都没皱地跟我下去,看她趔趄了一下,我忙伸出手去。她的手很软,没有骨头的感觉,我心里的暖意忽地就腾了起来。
第二次是跑贷款,面对官二代顾婷婷,努力半天换来还是她冷冰冷的官方回答。幸好有她支持我,机锋的两句:“你也是新贵,可别不知足。”把我方才的沮丧一扫而空。我有些纳闷了,是我拯救她,还是她在温暖支撑我?
周川明里暗里提醒过我很多次:“赶紧把那个姑奶奶请走,惹麻烦。”说一次我就争一次。她是我这个公司唯一能完全信任的人,甚至也是我在北京信任的人,为什么要为了无关的人弄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