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当上侯爷,也不说回周桥炫耀两天,就在淮渎住下了?”
柳琼儿从马车下来,看徐怀坐在匠工之中,头发散乱,只是随意拿一枚木簪子扎住,脸上还有好几道黑印子,上身就穿一件短褂,被铁水火星烫出好几个洞|眼,脚下所穿的靴子,两大脚拇趾处都磨破了洞,乍看还以为铁作坊里的苦役,哪里有半点靖胜侯、御虏将军的模样?
柳琼儿走过来,拿锦帕将徐怀脸上的黑印子擦去。
徐怀返回楚山先到十八里坞验看生煤熟炼确实有效之后,还想着进一步将生铁冶炼与精铁炒炼合并到一处,便直接在十八里坞附近的淮渎镇驻扎下来,每日到铁场来跟着庄守信、庄庸、沈炼等人试行新法。
楚山立县后,徐怀就将原淮源巡检司军寨腾出来设立了军械作,用以专造兵甲器械;十八里坞铁场所炼生铁料,主要是运往军器作做后续的加工。
不过,十八里坞铁场在唐家手里时,也有匠坊锻铸常用铁器,用的办法也是生铁炒炼之后再进行锻打成形。
留在淮渎十数日,徐怀差不多将当世生铁冶炼、精铁炒炼等法的诸多细节摸透。
十八里坞所行炒炼法,乃是用半身高的缶形(大肚小口)坩埚炉中先放木炭,后将生铁锤碎置入炉中,再覆以炭粉,点火后封闭炉口,送风燃烧,等生铁接近熔化时,启开炉口,用铁棍或木棍快速搅绊,谓之炒也。
随着搅绊的进行,铁汁粘结成团,用铁钳夹出后锤打去杂,便成精铁。
这种单炉炒炼法,所成精铁,依旧含有较多杂质,之后想锻造良器,后续还需用百炼法、灌炼法作进一步的加工。
当世制作坩埚炉手段也较为简单,主要是用粘土先制作厚壁土坯炉,然后将铜矿石粉置入其中烧炼,最后将熔化所得的铜水倒出,便得坩埚炉。
只是这种小口坩埚炉很难制得太大。
除了当世主流所用的生铁炼炉较小,一炉也炼不出多少生铁外,更主要是当世所制铁器都没有什么大件,因此世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便。
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徐怀以往对炼铁之法有一些了解,主要也是听徐武良、庄守信等人口述。
他除开军务外,还要抽出时间熬炼筋骨、淬炼武技,哪里有时间兼顾太多?他甚至都没有时间亲自到铁场看一眼。
徐怀这十数日留在淮渎,每天到十八里坞铁场应卯,除了将一些极其零碎、原先看上去毫无意义的记忆碎片串联起来,使得一些明显不是当世所具备的知识油然而生,与现实进行的印证外,同时也仿佛触类旁通一般,对当世包括冶炼在内诸多匠作之法,特别是细节之处,都有深入的了解与认识。
当世匠造,主要都还停留在经验总结阶段,对内在的运作原理还缺乏深入的研究、思考。
当世所用坩埚炉制成大肚小口的缶形,主要是便于封口,才确保有足够高的炉温将生铁烧熔,但打开封口之后快速搅绊,铁水会快速凝结。
当世匠师则认为这种现象乃是冷却所致,却没有想到所谓炒炼,实则是进一步去除生铁之中的含炭量;而随着含炭量的降低,铁块熔融对炉温的要求,也随之产生变化。
生铁可铸不可锻,主要也是含炭量太高,性脆易折,生铁块甚至可以持锤击碎。
铁的性状主要也是随含炭量的变化而变化;含炭量降到极低,就有金银一样的软柔性质,便是熟铁,当世又称柔铁。
将这其中的道理搞清楚,再结实当前的实际去改良冶炼工艺,绝对要比盲人摸象般尝试,要事半功倍得多。
生铁冶炼与炒炼合二为一,直接将铁水引流出来,省去重新升温的过程,搞清楚后续目标乃是降低含炭量,就可以直接将添加炭粉、以柳枝木棍搅绊这些可能起反作用的细枝末节剔除出去,从而省去许多盲目尝试的繁杂。
将这一点搞清楚,灌炼、淋滤等法的道理也随之通透起来。
坩埚除了锅壁坚厚之外,主要还是锅壁的多层结构使之能够承纳高温铁水。
搞清楚这点,大型敞口坩埚因陋就简,制备起来也不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