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很快就被解除。
当然,在王学谦的立场上,就算不是‘误会’,也应该是‘误会’,毕竟手下打了人。要是换一个场景,换一个人,王学谦的心里多少会内疚一下。
可眼下,他连一点内疚的想法都没有。
反倒是心中有些莫名的畅快。
只是,余云岫的态度有些怪,捂着半边肿起来的腮帮子,眼神惊魂未定的看着如同黑塔般的钟文豹,嘴唇一个劲的嘟囔,却是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这让钟文豹纳闷了,这家伙打都打不走,到底什么来路?
江湖中有一个行当,专门是上门要账的,当然要账的人也分三六九等,最‘横’的要账方式直接威胁人。想赖账?把你老婆孩子卖了,将欠账的人卖到南洋,或者去挖煤,看谁还敢赖账?还有一种人,欠账的太过霸道,去要账就要装孙子,让欠债的人打一顿,兴许欠账额哪位打开心了,把账还了。
不过钟文豹难得脑子活泛了一回,想起来,请医生是要给钱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银元,估计有十几块大洋,丢在余云岫面前,嘟哝着:“死要钱的庸医!”
挨打,没有让余云岫愤怒,但是钟文豹的举动,或者说是侮辱,让余云岫彻底的抛开了他作为医生,温雅的一面,梗着脖子说道:“拿走你的臭钱,我不要钱。”
如果换一个人,说不定余云岫还要接着倒霉。
可钟文豹是个实在人,实在的过分了,真的蹲在地上,一个个的银元捡起来,然后放在鼻子间嗅了嗅,嘟哝了一句:“钱怎么会臭?香的好不好?”
扭头看了一眼余云岫,嘴角咧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长相颇具野兽风格的黑面大汉,确实让余云岫心头的压力陡然而升。
“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刚才的误会已经解开了,那是诊断的方法,是科学……”
“你怎么还不走?”
被一个连识字都够呛的粗鄙大汉给鄙视了,余云岫涨红着脸,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气的,反正凌乱的头发,仿佛在风中一样,不规律的晃动起来。
最近王学谦身边的人多了起来,钟文豹说得上话的人越来越少,憋的时间长了,有点碎嘴子,还没等问出结果来,嘟哝道:“真是一个怪人。”
余云岫怪吗?
确实在,很多人眼中挺怪的,从他学成归国之后,就好像一直和中医过不去,自从《灵素商兑》一书出版之后,更是将矛头对准了整个中医行业,认定中医是‘旧医’,是妨碍民族进步的落后思想。按理说,他上窜下跳的,应该早就名扬天下了。
可实际上,余云岫的影响力仅限于上海一地。他迫切的希望,有大人物能够赞同他的想法,从而改革国内的医疗事业,让国家进步。
当然,余云岫的想法也没错,中医良莠不齐,药店里的药也是疗效不一。就算是用同样的方子,药物泡制方法都一样,但如果草药的生长年份不同,疗效也大不一样。
说白了,余云岫追求的是医学和医药领域的标准化,西医能够达到这个要求,是因为西医大部分都是化学药剂,在工厂就能轻易做到。而中医和中药是绝对无法做到这一点的。之所以让他锲而不舍,是因为王学谦的社会地位,以及他拥有的庞大资源,能够为余云岫达到这个理想提供足够的舞台。
如果在浙江,西医标准化的实现,就能够让整个医疗体系透明,医生的用药处方也将变得更加容易,这是一大进步。从而在民国建立一个标杆,甚至辐射周边区域,将医疗的标准化的理念灌输给国民,从而获得更广泛的认可度。
当然,如果获得了王学谦的赏识,愿意推他一把,余云岫相信,他的名气也会更上一个台阶,影响力也会更大。
名医,其实也是有捷径的。
靠着长年累月的治病救人,才能积累的名望,太过于辛苦,成名的机会也过于偶然,大部分医术很好的医生的名气,也只能局限在不大的范围内。
著书立说,是一个需要大智慧的本事。很多人都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尤其像《本草纲目》这样的巨著,一旦成书,确实能够给作者带来意想不到的名望。但能够写这样庞大的洪荒巨著,必然需要庞大的知识积累,非凡的才智,不然绝无成书的希望。可以说,著书立说是医生最难达到的一条道路,因为浅了,让同行不重视;写的深了,花上一辈子都不见得能够有成书的一天。
最后一个办法就是,救人于危难,挽救一场瘟疫,自然也能让人成就偌大的名声,但可遇不可求,而且难度不下于著书立说。其次就是通过社会名流的传播,如果能在上流社会有很高的知名度,那么财富地位,都将随之而来。
虽说对于医生来说,获得社会名流的认可,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总不能天天盼着那些养尊处优的社会名流生了怪病,然后求到自己的身上。何况,那些名医们也不是摆设,哪个手底下不是有着真才实学的?
但医生也是一份体面的营生,起码的面子还是要的,可再看余云岫脸都肿了,还厚着脸皮,留在王公馆,显然自己的心里不太好受。可是他又觉得不能走,不仅不能走,还要留下来。因为名医丁甘仁推辞了王家的谢礼,反而提出了一个要求,让余云岫不得不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