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消失了,就在埃德眼前。
他正尝试着将那不知算是有形还是无形的玩意儿收集起来,弄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该怎么让它们彻底消失,或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然后它们一瞬间膨胀起来,像是预感到危险的野兽,不由自主地炸了毛,又在下一个瞬间急剧收缩,一眨眼就缩回了地面之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埃德呆在了那里,跟伊斯面面相觑他还没有自大到觉得这些东西是因为对他的恐惧而逃之夭夭。
周围骤然喧闹起来,仿佛那些被黑影所吞噬的声音在它们消失的那一刻被全部释放。飒飒的风声,濒死的秋虫的鸣叫,鸟儿在枝头扑腾着,凄厉又惊惶的叫声突兀地响起,又突兀地结束。
埃德低头瞪着地面。他看着一只翠绿色的小树蛙缓缓地蹬了蹬腿儿,钻进一片枯叶下。而就在刚才,朦胧的黑影中,这小家伙分明已经挺着僵硬的身体,死得不能再死
“你看到了吗?”他指着那片枯叶回头问伊斯,“树蛙是不是会装死的?”
“你觉得它刚才是在装死吗?”伊斯反问。
这不是嘲讽,而是少见地没什么把握。他刚刚根本没仔细看但他能察觉到力量的波动,感觉到那阴冷的死气中瞬间转化出的生机。
“瞧。”他踢了踢脚边的野草。
那原本已枯萎的小草居然又冒出了一点新绿,不很显眼,却难以忽视。
埃德睁大眼睛看了半天,有点难以置信。他其实知道那树蛙多半不是装死,连人的生命都能夺走的黑影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杀死这些弱小的动物。它很可能的确是死了然后又活了。
这个世界的规则对拥有智慧的生物尤其苛刻对越强大的生物越苛刻。让树蛙,或昆虫这样的小动物死而复生,则稍高阶的牧师都能做到,但范围覆盖整座城的法术反正他是做不到的。
这城中没人能做到。
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倾听每一点细微的声音。
他听见野猫尖利的叫声,起初充满警觉,而后一点点低下去;他听见灌木丛里沙沙作响,不知什么小动物一溜烟地跑远;他听见松鼠窜上树梢,叽叽的声音里好像还带着点疑惑
他听见这个日渐荒芜却并未死去的城市的声音。
他曾听说动物有比人类,甚至精灵都要敏锐得多的直觉。它们会离开让它们觉得危险的地方,远在人类察觉到危险之前。但被人类抛弃的斯顿布奇城里,却还生活着许多动物,这也是很多人直到现在仍不肯离开的原因之一他们觉得这座城并未失去生机。
他们觉得它能挺过一次瘟疫,也能挺过一个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应验的“预言”。
三重塔并没有倒下,维因兹河的河水依旧奔腾,每一个黎明仍如期而至,永恒的夜晚尚未来临。
埃德忽然更深刻地明白了像泰丝和老乔伊那样的斯顿布奇人的骄傲,也明白了巴尔克的坚持。无论这座城市是因为什么目的而建造,它真正的建设者们,两百年来生存于其中的每一个生命,早已赋予它另一种意义。
“家”的意义。
“我们先”他转身开口,想说他们不如先回去家门就在他们身后,那温暖的灯光正等待着,让他只想回到家中,而不是心怀忧虑、迫不及待地去寻找答案。
但这个夜晚注定是另一个不眠之夜。他话没说完便顿住,抬头望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