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问道:“寄之今夜来得晚了些,某这酒啊,都喝了一半了。”
盖寓微微一笑,却不回答这句,反道:“半个时辰前,王相公换了儒士常服,到正阳帐中去了。”
李克用瞥了他一眼,点头道:“王氏爱才,正阳历来为他家重视,这也理所当然。”
盖寓点点头,道:“不错,所以他二人谈了半晌,尽说些子乎者也,派出的夜鹰读书不多,未曾听得明白,只说他们似乎在谈周易,而且二人有些观点还有些相悖。”
李克用微微惊讶:“是么?嗯,这也不奇怪,正阳很多时候有些……怪异的想法,的确很是出人意料。”然后微微一顿:“你便是为此耽误了?”
盖寓摇头:“王相公特意换了常服,似是故意表明这是文人之间的见面,没有它意,仆纵然关心,也不会为此耽误。”
“哦?”李克用微微笑道:“那又是为何事耽误?”
盖寓微微蹙眉,道:“正阳在代州本家的那位三兄,说是行商至此,方才前去拜访了他。”
李克用独目忽然精光一闪,凝神道:“不是说他那本家三兄当年对正阳极其苛刻,正是他与他那大兄合谋,害得正阳只身离家出族的么?他来找正阳?正阳前年便将一大笔赏赐转送代州,他与代州李家早已两清,这李……三郎,还来找他作甚?”他本想直呼姓名,一时忘了李晡的名字,这才以三郎相称。
盖寓面色阴沉,一字一顿道:“此人来劝正阳,杀大王而自立!”
李克用霍然抬头,独目中杀机一闪,森然道:“他劝正阳……杀我?”
盖寓依旧虎着脸,一动不动着李克用,微微点头:“不错,而且,他是受朱温所托而来。”
李克用冷笑道:“我待正阳,视如己出,连大军都能交他统领,可谓恩宠无双!他岂能受此蛊惑!”
盖寓面色不变,沉沉地道:“坏就坏在大王将大军交由正阳统领,如今鱼符(唐代避李虎的虎字,虎符改称鱼符。)握于他手,万一他以此为恃,行那不忍言之举,大王又当如何?”
李克用脸色微变,但沉吟片刻之后,却仍然摇头:“旁人面对这等诱惑,或许动心,但正阳绝非这等卑鄙龌龊之辈,我便安坐帐中,他是否要来取我李克用项上人头。”
“大王果真不信?”盖寓的语气更重了三分。
李克用愤而将酒樽往横岸上用力一砸,怒道:“不……信!”
盖寓轻叹一声,摇头道:“某亦不愿相信,只是据夜鹰回报,正阳语气之中,似有犹豫之意。”
李克用身躯一晃,右手用力将铜樽握紧,用牙关里挤出三个字:“我不信!”
盖寓见了,心中也有些悲苦,长叹道:“无论信与不信,大王都该早作准备了。”
李克用霍然起身,却偏偏仍在犹豫,快速踱步片刻,忽然道:“召集……”
就在此时,外间忽然传来牙兵的声音:“大王!副都统正阳郎君求见。”
李克用浑身一震,盖寓也是霍然坐直身子,两人对视一眼,目光都极其严肃起来。
外面牙兵听李克用没有回答,又说了一声:“大王,副都统求见!”
李克用深吸一口气,尽量将声音压得平静,问道:“来了多少人?”
那牙兵似乎愣了一愣,下意识道:“就副都统一人。”
盖寓忽然插话,问:“可曾带了兵器?”
牙兵道:“呃……有横刀一把。”
盖寓面色一紧,李克用却皱眉道:“他是军中将领,又受命统领大军,那横刀乃是仪刀,自然随身带着。无妨,传他进来。”
李克用此时不过四十多岁,从个人武力上来说,只是较巅峰期略微下降,他这大帐之中甲胄兵刃齐全,自然不畏李曜身上配了一把横刀。因为据他了解,李曜虽然据说练武十分刻苦,但其个人武艺在河东诸将之中,也仍然只能算是中等偏上,别说比李存孝差了不知几条街,就算李嗣昭等人,武艺也是超过李曜的。李曜之所以有今日之成就,可不是如别的将领一样凭蛮力打出来的。因此既然只是李曜一人前来,身上也只有一把横刀,他李克用多年勇冠沙陀,岂能将李曜这点武力当做威胁?
李克用的话吩咐下去,盖寓忽然压低声音道:“大王且先装作不知此事,正阳如何回答!”
李克用微微皱眉,但却点了点头。
很快,李曜便掀开帐门而入,他身上一身戎装,不仅穿着冷锻精甲,甚至将冷锻精钢制成的兜鍪也戴在头上,被杀甚至披上了战阵之上才需要的红底黑披风。虽然未曾携带长兵,腰间的横刀却是战刀,根本不是仪刀形制。
李曜历来就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就是能将他刻意散发的气质最大化,让身边的人对他身上表露出的气质感觉极其直观。他如今也是久经战阵,此时一身戎装,面色冷然,一股肃杀之意顿时弥漫开来。
李克用瞥了一眼自己侧后处摆着的一柄横刀,沉声问:“正阳一身戎装,可是欲行杀伐之事?”
李曜傲然一笑:“大王所言甚是,儿正欲今夜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