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5-27
之所以说这封墨敕是个漂亮的花枪,是因为在如今的大唐,似一镇节帅这般重要的任命,实际上并不只是皇帝一道制敕就能真正决定下来的。皇帝的制敕任命,效果只在法理上,而究竟能不能真正成为一方节帅,关键还是在于能不能实际控制该地。
君不见许多兵变上台的一方诸侯,一开始都是自称节度留后,然后才命属下联名上疏,请皇帝“正名”?这般世道之下,所谓节帅,必是兵强马壮者为之,这便是其中道理。
不过话虽如此,这封墨敕倒也不是全无作用。特别是李克用本身就是“兵强马壮”之代表,这封墨敕能起作用的机会就大了。这封墨敕还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李晔本人仍是倾向于让李克用掌握河中。至于他是从什么方面考虑的,就很难说。也许是为了让李克用保住河中,继而足够跟统一中原地区的朱温继续形成对峙,也许是为了酬谢李克用此番三入关中再解倾覆之危。总而言之,这墨敕总算一番好意,而如果李克用能处理好眼下的麻烦,好意就能实际变成好处。
而李曜必须考虑的第二个问题是,李克用完之后为何将这封墨敕递给了他。按照李曜自己的想法,李克用这时候最下意识地动作是将墨敕交给盖寓,就如同朱温有事情难以决断,总会去问一问敬翔的想法。
李曜暗道:“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觉得我这几年的表现已经比盖寓更出众,下意识里对我谋略的信任已经超过了盖寓;其二,我此刻是军中主将,这封墨敕的关键是拿下蒲州,他拿给我,也就是告诉我:蒲州交给你了。”
李曜于是了李克用一眼,欲言又止,李克用会意,摆手道:“都是自家人,但说无妨。”
德王闻言,立刻笑着对李曜道:“正是,王兄有何见教,只管但说无妨,小王洗耳恭听。”
李曜心道:“这德王年纪比‘我’还小,对答应酬却是不错,可惜此时的大唐病入膏肓,单凭王室,确实无力回天,这小德王回去之后不久,只怕就要被刘季述架在火上烤,生生被刘季述逼得登基为帝,结果后来李晔偏偏又复位了……好在他也知道自己这儿子是被逼无奈,没狠心来个大义灭亲什么的,要不然这小德王就冤死了。”
心中想着这些,李曜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道:“大王与王相公此来宣谕,想必还要去一趟蒲州?”
德王道:“这是自然。”
李曜微微一笑:“大王以为,东平王可愿听命?”
德王面色微微一沉,反问道:“王兄以为呢?”
李曜呵呵笑道:“仆以为东平王必不奉诏。”
这纯粹是当面打脸,德王的脸色更差了,王抟适时插话:“尚书言之凿凿,却不知何以如此断定?”
李曜跟王氏渊源较深,跟王抟也是有交情的,不好不给面子,便笑道:“东平王素来无利不早起,如今趁我河东大军入关中勤王,其干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兵占据蒲州,为的不就是两池盐利?如今我河东大军被黄河所阻,难以对其形成打击,他有恃无恐,焉能退兵?”
王抟微微挑眉:“他就不怕陛下以晋王为陕东道四面都统,合天下精兵伐之?”
李克用在一边听得眉头一挑,李曜却哈哈大笑,然后突然收起笑脸,正色道:“若陛下果有这般决断,天下定矣。”
王抟忽然起身,朝李克用拱拱手,笑道:“既然如此,仆与德王殿下此番也就不作多留,便往蒲州一行了。”
李曜心中一动,原来王抟才是此行真正的决断之人。不过,这也没错,德王年轻,李晔未必敢让他来拿捏要事。再者,王抟又是他信任的宰辅重臣,他来决断真正的大事,理所应当。
李克用没料到王抟说走就要走,立刻出言挽留,李曜虽然之前说话起来有点冲,但也竭力挽留。德王与王抟应酬片刻,总算在军中暂住。
他二人一走,李克用就皱起眉头,问李曜道:“正阳,朱温必不奉诏,这一点我等都能料到,你又何必如此对德王说起?他再怎么说,也只是个未经历练的半大孩童,方才要不是王相公接过话去,只怕便要说僵在此,那又何苦来哉?”
李曜微微笑道:“经儿方才一说,德王再去朱温面前宣谕,招拒之后,怨气必然更盛许多。而且,儿也是故意激他一激,明日他在朱温处,说话的语气就必然会更重一点。”
“嗯?”李克用有些犯糊涂:“那又如何?”
李曜摸出一封卷着的薄薄信纸,展开递给李克用,道:“德王来时,儿正收到国宝飞报,陕虢已下,开山军正连夜向洛阳进发。按时间来算,他今日午时便应该已经赶到洛阳,如今只是否成功拿下洛阳城了。”
此言一出,帅帐中诸将均是精神一振,李克用也是喜上眉梢。按照李曜之前的定计,陕虢丢掉之后,虽然肯定有信报传往蒲州,但王珙与朱温毕竟还不是一家,这信报的速度必然有些延误,而开山军只要迅速攻克洛阳,则洛阳的报讯必然比陕虢要快,这样很有可能朱温会在几乎同一时间接到陕虢、东都丢失的消息。如果说陕虢丢了他还不是很心疼,洛阳丢掉就足够他肉疼了,而且更重要的是,洛阳一丢,汴州就直面开山军兵锋。此时汴州精锐大军尽出,一旦开山军玩个破釜沉舟的大把戏,汴梁城就是岌岌可危之局。
汴梁乃是朱温根基,纵然河中再怎么重要,拿下蒲州的好处也比不得汴梁丢失的坏处大,因此朱温只能壮士断腕,立刻放弃蒲州,南下救援汴梁。而以李曜用兵之环环相扣,朱温此后的行动,他也早有预计,后续的安排已然展开,就等朱温按照自己的设计而动了。
李克用飞快的扫完传信,虽然这种由沙陀部人训练的信隼传信很快,但信隼虽然很难招到拦截,安全性较高,可它们性子高傲,不大喜欢腿上被缠东西,这信纸写得很少,只有寥寥几句。李克用自然很快完,然后仰天大笑:“好,好,好,正阳出得妙计,国宝出得死力!那韩建果然不敢阻拦开山军东去,任国宝径直过了潼关,国宝走时,他居然还‘奉酒为祝’,哈哈哈哈!那王珙果然也是个不顶事的废物,陕虢防备松弛,开山军一鼓而下!好!好得很!传令,为国宝记下头功!”
诸将闻言,大多面现艳羡,再往李曜的眼神,又有些不同了,那热切的模样,只恨自己不是开山军中之将,摊不上这样的大好事。领着开山军那样装备精良的铁骑,奉命吓唬一下被打得惊弓之鸟一般的韩建,然后随便挥挥手拿下只剩一点老弱病残的陕虢,居然就拿到了这一战的头功!直娘贼,当年怎么没出来正阳这般厉害,早知如此,一早就该请命进了飞腾军的!
李克用顾盼之间全是喜色,又问李曜:“如今事态发展皆如正阳所料,接下来我晋军又该如何应对?”
李曜道:“眼下最关键的是时间的掌握。但这里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国宝那边是不是能顺利拿下洛阳,特别是什么时候可以拿下。若是今天他能拿下洛阳,那么我等留德王一夜,让他们明日去见朱温。洛阳一旦丢失,汴军定是飞鸽传书与驿马飞报同时发出,用最短的时间报之朱温,那么他明日下午或者晚间便有可能收到消息……”
李克用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如此则你打算如何安排?”
李曜道:“可以如此这般……”
李克用听完,笑逐颜开,挥手道:“甚妙,便是这般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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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李克用在帐中饮酒,盖寓悄然进来,李克用瞥了一眼,没说话。
盖寓也不客气,自己径直在下首坐了,拿起面前横案上的铜樽,小饮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