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量了我几眼,仿佛想起什么,她变得有些沉默,半晌,她才轻声道:“有一个天下第一傻的人吃了。”
我道:“那……认他为主了吗?”
白琬却没有回答我,她道:“我回答了公主这么多问题,并非无偿的。你帮我一个忙,我便回答你。”
“……什么?”
“我要进宫。”
我道:“我的皇兄最近忙于朝事,没有选妃的打算。”
她瞥我一眼,道:“我对当妃嫔没什么兴趣,我要进宫寻人。”
“寻什么人?是之前周云易所说的姑娘?”
她道:“不,我要寻一个男子。”
回宫的路上,我心事重重。
白琬最终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她口中所说的天下第一傻的人吃了龇麟,幸运地没被反噬,成功让龇麟认主。白琬说此话时,眼眸有波澜,语调亦有所起伏,像极了君青琰提起菀儿时的神色。
最后白琬还恨恨地嗔了句。
“疯子!”
我可以万般肯定白琬是认识君青琰,而君青琰正是她口中所说的天下第一傻,也知道白琬要寻的人是他。
不过我却做了一件坏事。
我应承了白琬助她入宫,可我没有说何时才助她入宫。
宫里守卫森严,想要在宫中寻人,单靠一两日是绝无可能之事,即便她的蛊术极佳,可奈何不了皇宫的庞大。
想必这也是当初君青琰为何愿意收我为徒的原因。没有我,他便不能光明正大地在宫中寻人。
我暂时不打算帮白琬,倘若她当真是君青琰口中的菀儿,我帮了她不就等于白白将情敌送到君青琰面前么?如今君青琰待我并不像师徒那般,他待我多多少少有些男女情谊的,不然他也不会因周云易而吃味。
在白琬没有见到君青琰之前,我要抢占先机。
我打算跟君青琰挑明了,虽然这些时日以来没有挑明那一层朦胧而暧昧的关系时,那种时而欢呼雀跃时而甜若蜜饯的心情宛如一曲悠扬缠绵的小调,但琴音再美再动听也总有弹完的一日。
倘若过往将近一年的时日都只是我自己一人的一厢情愿的话,我便告诉君青琰白琬来了。
他不心悦于我,我便放手,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便哭个一两日,郁结个一两月,一两年后我连君青琰的脸都能忘了。
记性不好还是有好处的。
到时候君青琰和白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算是做了件功德之事。
周云易说白琬是个孤傲的姑娘,可今日我看来,白琬倒是个性子直爽的姑娘,虽然一直都是一个表情,笑也未笑过,但我估摸着她体内也有龇麟,兴许活得久的人面上就没什么表情了。
倘若白琬不是我的情敌,我倒是很乐意与她成为闺中密友。
我回宫后,豪情万丈地奔去了竹秀阁,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君青琰还没有回来。我只好在竹秀阁里干等,脑里也酝酿了不少表白的话语。
这酝酿来酝酿去,我豪情万丈的心情却没有了,总觉得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还是要郑重一些。
待我见到君青琰后,他冷飕飕地瞅着我时,我的表白便被自己硬生生地吞下去了。
我愁呀,我一直觉得自己面皮不薄,可看着君青琰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君青琰道:“心不在焉的,想些什么?”
我支支吾吾的。
君青琰的脸色愈发不好看。我思来想去,还是明天再来吧。横竖也不差一个晚上。我就不信白琬这么有本事,一个晚上就能摸到竹秀阁里。
我和师父告辞,走到门槛处时,君青琰的声音飘来。
“回来。”
我的脚步一顿,扭头,刚好迎上了君青琰的目光。他撇开眼神,不再望我,而是望着怀里的猫,道:“为师有话要问你。”
我走到君青琰是身旁,也坐了下来,好奇地问:“有什么话?”
君青琰道:“今天都去哪儿了?”
我道:“只去了周云易的府里。”顿了下,我补充了一句:“我就和周云易坐着说说话,什么都没有做。”我扶额,真想把后面那半句拆开来一字一字吞回肚里,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虽然我和周云易的的确确什么都没做,但和我说话的是白琬,而非周云易。
我开始垂下眼,怕君青琰会戳穿我的假话。
君青琰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说了整整两个时辰,为师倒是不知你与周云易何时如此要好?不是还在查你的两位驸马的事情吗?到时候凶手若真的是周云易,你又该如何是好?”
我在心中偷笑,闻闻师父这缸陈年老醋,酸味都飘到皇城外了。
我道:“师父,阿妩有些饿了。”
君青琰道:“宫里自有晚膳。”
我道:“可我想吃糖人,师父再给阿妩捏一个蝴蝶的吧。”我悄悄地拽住君青琰的袖角,轻轻地拽了下,道:“好吗好吗?”
君青琰瞅着我。
我眨呀眨呀眨。
他道:“下不为例。”
我偷笑:“好。”师父的下不为例永远都下不完。
君青琰取出捏糖人的器具,糖丝像是金线一般在修长的十指之下微微闪烁,宛若黄昏时分落在屋檐上的余晖。
君青琰是吃了龇麟的人,他肯定活了许多年,那一日他说四十年前与正道大师相识,定然也不是口误了,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却能与正道大师成为至交。
我微微沉吟,道:“师父。”
“嗯?”
“明日陪阿妩去一个地方吧。”
次日我起来时让秋桃和冬桃帮我精心打扮了一番,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问:“秋桃,你们觉得本宫长得如何?”
秋桃笑了下,回答:“公主绝世无双。”
冬桃附和:“公主风华绝代。”
我横她们一眼,道:“怎么不加一句千秋万代?”两人齐声应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我就晓得这话不能问她们俩,不过也罢了。
我又细细地打量了下自己,还是没忍住去和白琬相比。
我叹了声,总觉得白琬长得比我好看。
我早已让人备了车。
今日十五,我和皇兄说我要去福华寺上香。君青琰也一道和我去福华寺。我想着既然要与君青琰表明心意,就该在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咳,虽说是佛门清净之地,但的确是正道大师让我结下这段缘分。
我屏退了周遭宫人,连秋桃和冬桃都一并屏退了。我环望周遭,也不确定有没有我没发现的暗卫,我道:“师父,周围还有人吗?”
君青琰瞥了眼,手中银光微闪,道:“现在没有了。”
他看向我,问:“你有话想与为师说?”
我点点头。
我踱了几步,行到放生池旁,说道:“师父可记得当初阿妩便是在这儿遇见你的?”我笑了笑,“后来我还把师父当成登徒子了。”
君青琰道:“记得。”
我说道:“不经意间已经过了一年,一年前阿妩从未想过会有今天的际遇,也没想过会拜师父为师,更没想过会……”
君青琰冷不丁地抓起我的手,我的话音戛然而止,“对师父动心”五字硬生生地吞入嘴里。我瞪大双眼,道:“怎……怎么了?”
君青琰道:“跟我来。”
说罢,他拉着我步伐匆匆地绕过放生池,随后径直往前走。我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师父未卜先知?晓得我要开口表白,所以打算先行一步?
我道:“师……”
“嘘。”他轻轻地说。
我只好跟着君青琰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书十步开外多了道脏兮兮的身影。他衣着破烂,手中捧着一个饭钵。福华寺外有不少这样的乞丐,趁着香客前来上香时,可怜兮兮地乞讨。
我不明白为何君青琰要带我来见一个这样的乞丐。
君青琰道:“明玉,你可有觉得他有些眼熟?方才进福华寺的时候为师就觉得眼熟,如今想起来了。”
我道:“阿妩记性向来不好……”
君青琰低声道:“星华楼的小二。”
我听君青琰一说,立马有了印象,再仔细打量,虽然面上脏兮兮的,但五官未变。我之前为了寻他,还画了他的画像,如今仔细对比,丝毫不差,就是那天在我的葡萄里塞字条的小二!
我此时也没有表明心意的心思了。
我正愁着线索都被掐断了,如今曾经断掉的线索又回到我的眼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君青琰道:“你的侍婢跟过来了。”
我望了眼君青琰,还未开口说话,他便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他微微颔首,随即用蛊虫暂时控制住了她们。我摸了摸袖袋,确认青虫蛊尚在后,方缓缓地踱步前去。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还记得本宫是谁吗?”
小二缓缓地抬眼,眼神顿时一变,整个人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身子抖如筛糠,他的嘴巴哆嗦着:“明……明玉公主。”
他果然是知道我的身份。
难怪当初在星华楼时会露出那般紧张惶恐的神色。
他欲要逃跑,我往前一站,挡住他的去路,我轻描淡写地道:“周围都是本宫的人,你敢再动一下,兴许等会双腿就不是你的了。”
他登时被定住,又抖了抖。
遇到这种人是最好对付不过了,只要软硬兼施,保证他一字不落地从实招来。我微微一笑,道:“不过你大可放心,本宫向来仁慈,只要你好好配合本宫,本宫保你性命无忧,知道了吗?”
他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我满意地问道:“是谁给你字条?”
他道:“是……是妇人陈氏。”
我一怔,三驸马的母亲?
我又问:“陈氏还说了什么?”
他道:“只……只交待了小人要悄悄地将字条送到公主手中。”我上下打量着他,又道:“你怎么落魄成此般模样?”
他听罢,眼眶竟是泛红了。
噗咚一声,他跪了下来,猛地磕头,道:“求公主救救小人。小人当初贪图陈氏给的好处,才答应帮她跑腿儿,不曾想到后果如此严重。替陈氏办完事后不久,就有人来追杀小人,小人逼不得已只能隐姓埋名乞讨为生才避过了追杀。”
我面色微变,想起了之前死得面目全非的黑衣人。
我问:“是谁在追杀你?”
他道:“小人不知,他们皆蒙着面。”
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凶手果真不是魏青。
倘若是魏青的话,此案已结,又怎会还有人去追杀小二?我沉吟了会,道:“你且放心,有本宫在,不会有人伤得你。本宫去与福华寺的方丈说一声,你便先在福华寺里住下吧,佛门之地谅他们也不敢乱来。”
我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三驸马的母亲陈氏定然知道了什么,不然便不会搬离京城。
他磕头道谢:“公主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顿了下,他又道:“小人还知道一事。”
“哦?何事?”
他道:“陈氏离开京城前小人刚好无意间看见了,小人听到陈氏问车夫去苍城有多远。”
安排好小二后,我与君青琰离开了福华寺。
安排小二一事,我避开了秋桃与冬桃两人。以往我当她们两人是心腹,可如今却不得不小心堤防。当初我为了寻小二,特地画了他的画像,然后交待了秋桃与冬桃两人去寻找。
可现在小二却被人追杀,我不得不怀疑她们两人。
我脑子有些混乱。
蓦然间,我都不知道究竟谁可信谁不可信?
君青琰问:“问到什么了?”
我压低声音道:“小二受三驸马的母亲陈氏指使,如今陈氏去了苍城。”说到后边,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平日里在马车我说话时也从未顾忌过外面的秋桃与冬桃,可现在我不得不警惕一些。
君青琰注意到我的异样。
“你怀疑她们?”
知我者师父也。我轻轻地点头:“只是怀疑,还未确定。不过当初知道小二存在的人,也只有她们。若不是她们两个,那便是她们无意间泄露出去。陈氏在苍城此事,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怕陈氏会像当初的黑衣人那样死得面目全非,三驸马已去,再添个陈氏,我这辈子心里都会不安。
君青琰道:“你却告诉了为师。”
我一怔,笑吟吟地道:“师父不一样。”
君青琰又道:“对了,你方才在福华寺里想与为师说什么?”
我的耳根微红,道:“忘……忘记了,想起来后再告诉师父。”还是等两位驸马的事情水落石出后再与师父表明心意吧。不然这会还在为曾经是我夫婿的人忧心,口中却与另外一人表明心意,对君青琰也不公平。
我去见皇兄的时候,周云易也在。
身为我的头号怀疑对象,我见到周云易时心情有些微妙。周云易含笑与我行礼,我勉强地笑了下。皇兄道:“又来讨出宫令?”
我轻咳了声,最近出宫的确有些频繁。
我嬉皮笑脸地凑前去,说道:“非也非也,皇兄,阿妩今日并非来讨出宫令的。”
皇兄道:“哦?”
我道:“阿妩听闻苍城有一处奇景,名字唤作血泉,一到五月时节,流出来的泉水是血红色的,阿妩想前去观赏。若过几日离开京城,启程去苍城,五月时便能到苍城了,刚好可以见识见识血泉。”
说这话时,我有些忐忑。
我打小开始便从未离开过京城,也不知皇兄会不会应承。若……不会,我便……便缠到皇兄答应为止。
我偷偷地看了眼皇兄。
皇兄的眉头果然如我所料那般蹙了起来,我拉住皇兄的胳膊,声音软了又软:“皇兄就答应阿妩吧,阿妩见识过血泉后便立马启程回宫,绝不耽搁。皇兄若不答应阿妩,阿妩整日惦记着,若是惦记出个病来,皇兄也会担心阿妩。如此一计较,皇兄还不如应承阿妩去苍城呢。”
皇兄还未说话,周云易便轻笑了一声。
他对皇兄道:“陛下,上回的大案已结,不如便由微臣陪同公主前去苍城。一路上也有个照应,陛下也能放心公主了。”
我瞅周云易一眼。
他对我回以一笑。
虽说周云易也去的话是有些碍手碍脚,但是皇兄信宠周云易,大不了去到后再甩掉他。我连忙附和道:“这下皇兄可以放心阿妩了,有周大人在,又有侍卫跟着,阿妩难不成还能丢在苍城吗?”
皇兄的眉头有所松缓,我晓得皇兄这会心软了。
我再接再厉,保证道:“阿妩一定会早日归来。”
其实说起来,皇兄从小到大就是太担心我了,总怕我哪儿碰着磕着了,我又非瓷器,怎么可能碰一碰就碎了?
不过我知皇兄也是为了我好。
皇兄终于松口道:“罢了罢了,朕若不应承你,你怕会郁结上好一阵子了。”皇兄叮嘱道:“要带上侍卫,还有暗卫,秋桃与冬桃也得随身带着,你是大安的金枝玉叶,到苍城赏血泉,万万不得做出有损天家威仪之事。”
皇兄又吩咐周云易:“周卿,你好好照顾明玉,莫要让她闯祸了。”
我嘀咕了声。
又非垂髫之龄,哪会闯祸?
此番前去苍城来回需要三个月,苍城离京城颇远,为保安全,皇兄让我像以前那般,让冬桃扮作我坐在公主的辇车上,而我则在后头不起眼的车舆里。
秋桃也在前方侍候着扮作我的冬桃,周云易的车舆也在前头。
他见我与君青琰同乘一车,眼神微微变了下。本来他也想挤上来的,不过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君青琰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fù_nǚ 同乘一车有何不妥。
我跟周云易说这话时特地压低了声音。
仅仅是说辞而已,我才不会当真,大不了就不当师徒,横竖也是一句话的事情,再说皇兄打心底就不愿承认君青琰是我师父,到时候我主动与君青琰断绝师徒关系。
没有师徒的缘分,还有夫妻的!
我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哗哗响。
我笑吟吟地上了车舆。
君青琰望我的目光有了丝变化,他问:“周云易怎么也来了?”
我道:“他不来,皇兄就不许我去苍城,只好答应了。”
我心里头喜滋滋的,我本以为君青琰不会陪我来的,可最后他还是来了。君青琰曾说过菀儿在皇城中,可如今他为了我离开皇城,陪我去苍城,整整三个月。
在他心中,我的地位也许比菀儿还要高。
想起白琬,我也没那么紧张和忐忑了。到时候白琬寻到君青琰,即便坦白了身份,也未必能赢得了我。
“在笑什么?”他忽然问道。
我笑眯眯地道:“第一次离开京城,心里头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