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过后是欢宴。
我们的传统,无论多悲伤的事情,过去之后,都要欢笑起来。
一来告慰逝去的人,走好吧,我们会好好活下去。二是告诉活人,告诉自己,无论生命多么坎坷艰难,生活还要继续。
渡江前,朱五说要带着兄弟们吃白米饭。
大营中,无数的白米饭摞成一个个的三角形。上尖的热饭,冒着热气。饭前摆着香火贡品,还有战死兄弟的牌位。
“大总管上香!”
蓝玉站在一个个牌位前面,肃穆庄严。
朱五左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断指处,隐隐有红色的血迹。
手中捏着三根香,一步步来到灵前。眼神中满是悲伤,或者说似乎也满是怀念。
一鞠躬,感谢这些最熟悉的陌生人,拼死帮我攻下金陵。
二鞠躬,我朱五不会让你们断了香火,活着我来祭拜,死了我的后代来祭拜。
三鞠躬,我朱五记不住你们每个人的名字,但你们都是我的手足兄弟。
鞠躬完毕,插香,上酒。
哗啦啦
透明的酒,从碗里像瀑布一张撒在地上。
啪!
朱五摔破了酒杯,“安心上路!”
欢宴开场,朱五高座在台上,营里酒肉满桌,比年景好时的年夜饭还要丰盛。
拿下金陵,定远军前路豁然开朗,大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惟有席应真在朱五耳边喋喋不休,“断指赔罪?你也真想得出来。有一千种办法解决的事,你居然用了最笨的一种,舍不得杀他们,你随便找几个人顶替不就完了?多陪银子行不行?哪怕你剁了那些罪卒的手也行,为啥剁了自己的?”
“脑袋一热!”朱五淡淡笑道,“左手小指,不碍的!”
他一这么说,席应真更来气,“亏你还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你攻占金陵,基业初成,正是需要天下英才报效的时候。一个四肢不全的人,一个为了士卒断指头的莽夫,谁肯投你?”
“百姓们认我,士卒们爱我,这就够了!”
这话没错,朱五断指赔罪,金陵城中百姓无不称道。人人都有良心,若是官军做出这种事,说理都没地方。可是这位金陵的新主人,竟然用手指头赔了手下士卒的死罪。一时间,城中民心安定,降官安定,降卒安定。
因为,金陵城的新主人,是个知道是非善恶的人。
席应真恨铁不成钢,撇嘴道,“好,就算如此,你就不能学学曹孟德?割发代首听说过吗?亏你现在还读书,先贤不学玩自残!”
朱五冷笑,“假模假式,虚情假意的事,我朱五不干!”说着,又是冷冷一笑,看着席应真的眼睛。
“再说,曹孟德何人?他是替大汉天子牧守百姓,他是官!他是贵族!他是上位者!他是百姓敬畏的贵人!
我朱五呢,小五不过是个造反的贼,百姓厌恶,士人痛恨,不遵三纲五常,不守君民伦理的贼!”
席应真默然无声。
贼!自古以来,即便是当了皇帝,这就是贼!千夫所指,万世骂名。
既然是贼,何必学那些虚头巴脑的事,别人会说沐猴而冠。不如真情实意,真情流露。
看看定远军的士卒,他们在为有这样真心对他们的总管骄傲。只要朱五一声令下,他们刀山火海,决不退缩。
天下,没有任何一个统帅,像他这样受士卒的爱戴。此刻。就连那些投诚的官军士卒,也愿意在朱五的麾下效死!
或许,他注定走和別人不一样的道路!
咳嗽了几声,席应真不再纠缠不休,看着朱五的断指,温声问道,“小五,疼吗?”
朱五眉头皱皱,“你他妈试试?”
营中除了流水席招待士卒,还摆了酒宴招待城中士绅。
金陵为东南重镇,囊括东南半壁三分之一的财富。最富的,不是官府,而是这是世世代代的豪门。
这些人都是老谋深算,知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再加上桌上酒肉太过粗鄙,没人动筷子。
只有那位年轻的谢公子,旁若无人的大口吃喝。奇怪的是,和他一桌的人,不但没有丝毫反感鄙视,反而不停的说着,什么谢公子不拘小节,豪迈大气之类的好话。
李善长笑着走过来,“各位,总管来给诸位敬酒了!”
这些士绅忙不迭的站起身,姿态做得十足,“不敢!不敢!”
朱五笑眯眯的端着酒杯,环顾一圈,在这些人的脸上看过。
“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各位,朱五在这先干为敬!”说完,酒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士绅们不敢怠慢,纷纷饮下。
朱五笑了笑,这些人绫罗绸缎贵气逼人,这种劣酒恐怕是第一次吧。
不过,这只是个开头,以后还有更劣的就,就怕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