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这时鼓声蓦然越来越急,如骤雨坠地。
咚!
两鼓点落地,一名绯衣少女于白色绸带中若影若现,她绯红裙裾飘飞,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出……出来了!”
“她又换了一套……”
“美啊……”
此番视觉上的冲击,令所有人都看得如疾如醉,目光迷离,随着她出现而惊喜,消失而遗憾,还有人因太投入,直接便站了起来,张头转目于白绸中张寻其芳迹。
这时,鼓色也停下来了,那摆动如波浪雪花的白绸也停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在串激烈的鼓声之中,那伴舞的众女如潮流般退下,鼓声湮灭,舞场清空,殿中只剩下那单薄而纤细的青丝墨染的绯衣少女。
这一下,众人终于才将她看清楚。
现在的她更为耀眼,更加瞩目。
先前的她中清颜白衫,青丝墨染,若灵若仙,如今的她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瑰姿艳逸,媚似妖精。
大殿之中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此段编排的舞蹈倒是别开生面,堪比……”
“不负众望,不负众望啊!”
“瞧那身段,啧啧,如此柔软无骨,哪怕那活儿亦是独此一绝啊……”
对于满殿的热情气氛,他们眼神都大剌剌地,像要将少女全身衣服都剥光了般充满邪意,倘若孟尝君对美人不感兴趣,如此娇娇儿自是便归他们分而“食”之,快哉。
绯衣少女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她,舞姿轻灵,身轻似燕,忽然不按理出牌,竟步步生莲花地跃向了上位席。
那个席坐唯有一人有资格坐的,便是今夜的宴会主人——孟尝君。
姬妽本以为“陈蓉”准备谢幕了,却意外瞧见的一幕,顿时瞳孔一紧,险些将手中鼓槌摔在地上。
都结束了,她还想做什么!
见她步步接近,四周围都悄无声息,而孟尝君亦无反应,任她靠近,只是他一双黑森森的目光摄在她身上,像无底洞一样幽深。
陈白起不惧于他。
或许说,自她落在这个时代后,便见多了这种辗压蚂蚁一般轻蔑又毁灭性的目光。
她看着孟尝君,面纱迎风涟漪荡漾,目光那样专注而认真。
以致于其它人都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
喝斥?好像并不对,毕竟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越矩之事。
阻拦?好像亦不对,不过区区一柔弱舞女,这样做未免显得太过大惊小怪。
最终,她站在他一步开外,便不再前进了,因为她读懂了他眼中的底限,而侵入便会被他的本能反噬了。
止步后,她笑盈于眼,变眉似月,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便取出一扇子遮面,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地凝着他,启唇便唱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她抬腕低眉,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她舞姿轻灵,身轻似燕,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隔着一步距离,缠绵无比地绕着他周身转动。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少女围绕着他席位翩然起舞,蛇腰扭动,浅笑缁衣,于他左、于他右,于他上、于他下,挨近他的耳畔,清蜜浅香不断地沁入孟尝君的呼吸。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一转身,又离去,香风袅袅,若即若离,耳边是她千般柔情、万般动人、不依不饶的婉转悠扬动听的一曲情歌。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孟尝君听闻整支曲,面色僵直,他看着那贴着他周身翩绖起舞的少女,袖若流水清泓,裙如荧光飞舞,翩跹间隐现若雪的肤色,小巧的银铃点缀于纤骨脚腕间,顾盼回转间空灵清脆的铃声弥散开来。
他半晌都难以言语,连她靠过来,都忘了警戒。
从来还不曾有人胆敢对他如此……轻狂、亲近。
谁都怕他,惧他……他的靠近只会令人肝胆俱裂,连呼吸都是惊慌失措的,即便有人硬着头皮挨过来,却也是不敢看着他的,更别说敢唱如此情意绵绵的情歌来撩他了。
眼前这个舞姬……从哪里借来的胆子,敢在他面前如此恣意淡定?
孟尝君眸底神色起伏不定,忽明忽暗,如同黑海远洋的那一片深邃。
竟是一曲……凤求凰?!
这个舞女求对那个……孟尝君唱凤求凰?!
豁!简直好生……大胆!
所有人都惊呆了。
陈白起唱完最后一句,不顾别人的反应,便一个伏身卧膝,似雏鸟归巢一般依偎在孟尝君的膝上,并将自己的脸放在他举手可摘的位置,由下而上,目光清亮而安静,隔着一层纱幕凝视着他。
若他今夜愿意留下她,便会亲自将它摘下,若是不愿意……
她也会想办法让他摘下的!
反正她也估算好了,再不济是她被他摔跌在地,那时候便趁机将面纱扯落……
已经完全融入“美人计”这个角色的陈白起暗搓搓地打算着。
虽说心底有腹案千万,却也抵不过眼前的情势紧张,毕竟若讨好不了眼前这个反派大boss,便只能沦落到下面给那些狼豹“分食”了。
这样的眼神跟以往孟尝君见惯的那些既惧又谄媚阿谀的怯软眼神不同,她的眼睛如此清亮似星,仿佛完全藏不住一丝污垢之色,干净得如无辜的小鹿一般。
但真正的“无辜小鹿”见着他,只怕是早已惊惧逃跑了,哪会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伺意亲近。
呵,孟尝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到底还是伸出了手,他的手像保养得宜的玉石,骨节分明,戴着一枚貔貅镂空黄金镶黄玉的戒指,然却在半途中顿了一下。
他覆下脸,男性特有的浓厚气息扑洒在陈白起的面纱上,他声音磁性而低冷,用着一种令人骨头都酥软的暗哑音调:“你……可在勾引本公?”
陈白起禁不住哆嗦下,感觉浑身的皮毛都张开了,这邪恶值爆满的人说话都带着毒。
她稳住表情,睫毛忽闪,三分天真二分期待地问道:“那……孟尝君愿意上勾吗?”
面上如此,心底却在苦愁深大、咬牙切齿——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惊艳出场,一、定、要、上、勾、啊。
孟尝君直直地看着她,这样面不红色不改地被人反调戏倒是头一遭,不提别的,仅为了这个新鲜感,他倒是不介意与她多“玩”一会儿。
他长指一勾,便摘下了她脸上那轻飘飘的面纱。
她有一双独世一绝的眸,孟尝君料定长相若不是长得太歪,定亦能入眼。
虽如此想,但随意扫眼过去,只见此女面纱下,长眉杏眸,眉尾涂以淡淡的蔷薇色粉黛,唇清眼媚,额前坠落那一颗紫金水晶坠子,令其眼中如繁星闪烁,相映相辉,像铺满了银河。
她望向孟尝君,迎着他难辨真实情绪的目光,忽地绽放笑靥。
那一刻,美目盼兮,素肌不污天真,晓来玉立瑶池里,美不胜收。
孟尝君本来面无表情的脸,目光一窒,整个面部肌肉极速地收紧了。
但那只是那么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转眼又逐渐生了颜色,像邪魅萦绕的色如春晓之花,他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勾出一抹邪意猖狂的大笑。
“善!果真值当得上千年一人之称!”
孟尝君蓦然起身,铁臂一把便将身若无骨的陈白起轻易扯起,径直揽入怀中。
唔,好大一身酒味,熏鼻得很,他到底已喝了多少酒了?对酒气敏感的陈白起嘴角抽了抽。
她不愿太露脸,这脸也只是露给孟尝君一人看罢了,因此便依顺地窝在他怀中,仿佛羞涩不已一般。
虽说这张脸已靠妆容减淡了几分“陈焕仙”的痕迹,再加上这一身的装束、神色、姿态,她相信她再像“陈焕仙”,也不会有人一眼便朝两人有关系上想。
当然,她也不愿意让沛南山长等人瞧见她的脸,之前靠着月下夜色朦胧,再加上她头上绑了一圈绷带,病躯娇态,躲躲闪闪,她相信应该还是没有多少人会特意关注她究竟长成什么样的。
可今日却不同了,所以她才使劲靠“妆”,总之不平白惹嫌疑就是了。
“今天这个美人,看来本君得收了!”孟尝君声亮高堂,笑意盈胸,突突地震动着,陈白起脸贴着他的胸,满耳都是他心跳的声音,不自在之余又暗松一口气,但也忍不住为今夜的“睡眠”问题担忧起来了。
见孟尝君怀抱美人开怀大笑,底下的人都纷纷起身,想偷偷窥得美人一眼,却又见孟尝君护得紧,只剩一个黑黝黝的后脑勺可见,便心知孟尝君这人独占欲特别强,平日里赏赐虽大方,但但凡他上眼的东西却容不得任何人染指,所以便也无人敢老虎头上捉虱子,哪怕心中好奇得不得了,也不敢有人声胆呼吵闹瞧一瞧美人面纱下的真容。
于是他们有言不由衷地恭贺,有色相皆露的觊觎,亦有遗憾与眼冒精光的阴沉,但这一切都因在孟尝君面前,收敛得十分隐晦。
有本事统领这一群不可小觑的邪恶势力,孟尝君自然并非是一个什么手慈手软之人。
“此等美人就该是主公的!”
“今夜主公榻边定不会再空虚了,哈哈哈……”
“呵呵,如此尤物在身边,怕是今夜主公定得劳累耕作了,诸位说,是不是?”
“然也,然也。”
姬妽站在鼓前,两眼地看着娇小柔软的陈白起被高大壮硕的孟尝君揽入怀中,本想笑着说出恭喜君主又得一美人,却他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了,眼睛涨痛得很,像血管都冲击着眼球,下一刻便要目眦尽裂。
“赶紧将方才的舞女找出来,这最美的丽姬已让主公夺得,剩下的便可让咱们可尽挑,今夜无欢无尽啊,哈哈哈……”
但其它人却闹腾得凶,嬉笑色相,唯沛南山长、张仪与卫溪那一席桌却异常沉默,甚至有几分对此面画的排斥。
他们目光冷淡而锐利地盯着被孟尝君半拥半抱的少女。
倘若这姬妽有问题,那么献上的舞姬自然亦有问题,但眼下如此情况,只怕他们阻止亦是不行了。
一来孟尝君只怕醉了,且对此女有了兴趣,二来他对他们亦有避忌,贸然开口一来无凭据,只怕更生隔阂不快。
“姬妽这次辛苦为本公觅得美人,算你一大功。”孟尝君手臂一收紧,几乎将陈白起整个人卷入胸臂之中,只余一头瀑布般散落的乌黑发丝在外。
孟尝君低头瞥了一眼,见她像软绒的白兔一样乖顺异常,无半分抗拒与僵硬,仿佛在他伸手将她收拢时,便已化成一汪春水融入他的骨血之中,不分彼此。
孟尝君眸色突地一黯,深不见底,却又暗涌浮动。
“好了,今日本公累了,你们且继续欢乐吧……”孟尝君勾唇一笑,捏起陈白起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英俊的侧脸,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今夜本公的欢乐……便全部留给你了,嗯?”
陈白起听出他一语两关,面上不由得浮上两片红云,羞羞地垂下长睫,睫毛似不安又似紧张地轻颤着,像蝶翼般扇动。
实则心底只剩——呵、呵。
如意调戏完怀中的小东西,孟尝君便眼皮倦倦地撩了下方一眼,便揽着陈白起醉意迷胧地摇摇晃晃离开。
“哈哈哈……主公是着急要办了这个小美人,咱们便也不搅扰主公雅兴了。”
“小的们恭送主公——”
孟尝君摆了摆手,嘴里懒懒道:“嗯嗯——”
当即一队精兵锐甲的侍卫从殿内而出紧随其左右,如万星拱月便簇拥着孟尝君一道浩浩荡荡地离去。
他便带着陈白起回了自己的寝楼。
他们转过小山,沿着清流,踏上“沁芳桥”,经过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阶下石子漫成甬路,有大株梨花,阔叶芭蕉……一路走来,陈白起很安静,活像个哑巴似的,而孟尝君似醉得厉害,喉中哼哼嗯嗯的,走起路来都是晃的,因为揽着她的缘故,基本上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活像一座酒气熏天的大山一样。
到了寝楼,进门便是曲折游廓,突然一阵大风袭来,檐下灯笼左右摇摆,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恍若鬼魅般,忽地,孟尝君止住了脚步,反身便一把便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脸。
他手指无瑕,苍白,微微透明,而又有一种冰冰凉的触感,掐得她脸上的嫩脸生痛。
但陈白起却没有过多惊吓,或许她早料到这孟尝君会翻脸无情,也或许是她早就在等这一刻,总之她并没有被这突出其来的遭遇唬变了脸色。
“这张脸近看,果真还真有几分相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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