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乐弈对于内政治民,并不如燕绉,但他同样也看得到这件事背后的危害。
问题是,他们该如何应对呢?
难道要强行没收那些魏国商贾,强行将其驱逐出巨鹿?
说实话,这样做不妥,因为一旦jūn_duì 介入,性质就完全两样了——这等同于是他韩国率先对魏开战!
不难预测,一旦巨鹿城驱逐了那些魏国商贾,那么,对面肥城的魏将庞焕,十有八九就会立刻出兵攻城,而魏韩两国的战争,怕是也会因此而真正打响。
虽然乐弈已经在邯郸北郡跟巨鹿郡境内提前做好了本土作战的准备,但事情不到最后关头,他同样不希望两国爆发战争——因为这是一场几乎注定战败的战争,纵使他做足了准备,也挡不住魏国的倾巢来袭,充其量只能拖延魏军攻陷他韩国国土的进程罢了。
真正的希望,其实还是在楚国那边:只有楚国响应了他韩国,在魏韩战争真正爆发的时候,从楚西出兵牵制魏国,他韩国才有在魏国的jūn_duì 下幸免于覆亡的可能。
说实话,乐弈并不喜欢这样,他不喜欢将胜利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哪怕是楚国这个目前他韩国私底下的盟国——天晓得楚国到时候是否会援助他韩国?
倘若楚国卑鄙一些,等到魏国jūn_duì 大举攻到渔阳郡、兵临蓟城城下的时候,再趁机偷袭魏国,固然楚国能打魏国一个措手不及,可他韩国呢?若被魏军打到蓟城,这跟覆亡相比能有多少区别?
正因为考虑到这种种,乐弈万分不希望与魏国真正爆发战争。
而在这前提下,乐弈当然也不支持驱逐城内的魏国商贾。
“向王城请示吧。”
乐弈对巨鹿守燕绉说道。
燕绉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其实他也觉得,这件事,已经超过了他们这些将领的权限,只能由蓟城来决定。
大概是在十一初,乐弈、燕绉二人派出的送信骑兵,日夜兼程抵达了王都蓟城,向韩王然奏请了此事。
得知消息后,韩王然大为重视,立刻召见了丞相张开地,以及治粟内史韩奎,向二人简单讲述了此刻在巨鹿城所发生的事,希望二人能想出什么应对的妙计来。
张开地与韩奎面面相觑,良久,张开地这才皱着眉头断断续续地说道:“这则诋毁宫廷的谣言,想必是魏人的阴谋……臣建议立刻全城搜捕魏国的奸细。”
“这件事,乐弈跟燕绉已经在办了,寡人想知道,对于魏国商贾用魏国的铜钱向我国平民收购粮食一事,两位大人有何对策?”
“这个……”
张开地踌躇了半响,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在旁,韩奎亦是如此。
倒不是张开地与韩奎智慧不足,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件事的真正关键,其实是在于他韩国钱币的信誉问题,这才使得魏国有可趁之机。
“不若提高收购的价格的吧……”
韩奎犹豫着说道。
韩王然看了一眼韩奎,默不作声。
不可否认韩奎说的没错,既然强行驱逐那些魏国商贾,会导致魏韩两国提前爆发战争,那么,剩下的办法,就只有提高收购的价格了。
问题是,那些魏国商贾会袖手旁观么?
想想也知道,那些魏国商贾在上次商贾战争中积累了大量他韩国的铜币,肯定会用在这次的购粮上,目的不为抢购粮食,而是为了抬高收购的价格,掀起第二场商事战争来击垮韩国的国库资金。
虽说上次通过增铸铜币的方式,使得韩国国库得到了一笔可观的钱财,但这笔钱财,未必能够填满与魏国商贾爆发粮价战争的损耗——退一步说,就算能战胜魏国的商贾,他韩国国库内的资金怕是也所剩无几了,此后又该如何支撑呢?
当日,在张开地与韩奎二人离开之后,韩王然独自坐在殿中,思考着对策。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韩国对他韩国的施压,已经越来越强烈,他韩国,实际上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该果断点对魏宣战么?』
裹着一条羊皮毯子,韩王然走到宫殿的窗口,就着殿内的烛火,看着殿外逐渐堆积的积雪。
直觉告诉他,与其被魏国步步针对,还不如果断点对魏宣战,提前爆发这场战争。
因为一旦宣战,他韩国就不必再考虑什么魏国商贾的问题了——逮到就杀便是!
这样一来,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了。
但反过来说,韩国一旦对魏国宣战,那么,目前两国对峙所呈现的‘紧张和平’,也就不复存在了,纵使是韩王然,也不敢保证他韩国究竟能在魏国的进攻下支撑多久。
可能是一年,可能是半年,可能,更短。
『……赵润,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逼我跟你魏国开战么?这是否也意味着,似这种对峙,对你魏国亦造成了莫大的损失呢?』
韩王然长长吐了口气,在心中权衡着利弊。
这一晚,韩王然始终在纠结「开战」与「不开战」这个问题,但最后,他那偏于稳妥的性格,导致他最终还是决定继续维持现状,直到他韩国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其实这也不算是一个坏主意,毕竟在「韩齐楚三国同盟」中,韩国扮演的是一个牵制魏国、拖累魏国的角色,为楚国争取时间,倘若能让魏国的利益遭受同步损失,韩国的利益损失,其实倒也能接受。
再者,虽然目前的局势的确很艰难,但再艰难也不及魏韩两国真正爆发战争——一旦魏韩两国真正爆发战争,韩国就将同时面对魏秦两个大国的进攻,这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所谓两者利害取其轻,在计较两个策略的利害得失后,韩王然终究还是选择了继续维持现状。
或许,这就是他跟魏王赵润最大的不同。
倘若是魏王赵润,他在这个时候,那是肯定会选择立刻宣战的,不管最终能否取胜。
鉴于韩王然的再次隐忍,巨鹿城的乐弈与燕绉,最终还是没敢违背王令,驱逐城内的魏国商贾挑起两国的战争。
于是乎,城内魏国商贾与当地县衙为了抢购平民手中那批粮食,果然掀起了粮价大战:巨鹿县衙相比较往年两倍的价格收购粮食,而魏国商贾则提高至三倍;巨鹿县衙再提价,魏国商贾亦相对提价。
这就导致在平民眼中,他韩国的钱币‘越来越不值钱’。
而此情况下,另外一批魏国商贾忽然抛出他们手中的韩国钱币,进一步打击了后者的信誉。
待等魏国的商贾开始用魏国圜钱采购巨鹿城内平民手中的粮食,而这些平民也愿意用魏国圜钱来交易时,这就意味着,在巨鹿城内,韩国的货币体系几乎崩溃,已经被魏国圜钱取代了流通货币的职能。
待等到魏兴安九年的开春,这个现象迅速波及整个邯郸北郡与巨鹿郡,韩国的铜钱彻底贬值,而魏国的圜钱,则取代前者的地位,逐渐在韩国境内流通。
纵使韩王然恳请齐国用齐国的货币来拯救韩国市场,却也为时已晚。
张启功的目的达到了,他在本质上,已几乎摧毁了韩国。
在收到这个消息后,魏国雒阳的户部官员们互相庆贺。
确实值得庆贺,因为他们击垮了韩国的钱币,击垮了韩国的经济——只要韩国境内的魏国商贾抽回资金,韩国的经济将立刻崩溃。
而在韩国经济崩溃的情况下,这个国家,当然再也无法持续跟魏国对峙。
要么立刻对魏宣战,转移其国内的矛盾;要么,就在沉默中覆亡,崩离破碎。
果不其然,魏兴安九年三月初,韩国迫于无奈,对魏宣战。
而这意味着,第二场波及整个中原的旷世之战,就此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