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魏国使臣唐沮出使齐国,魏天策府右都尉张启功,亦带着副手北宫玉秘密潜到了魏韩边境,在「肥城」县,与安陵、宋郡两地的巨富文少伯以及陶洪碰面,详细讨论张启功此前在给二人的书信中所谈及的、有关于用魏国圜钱来取代韩国钱币的事宜。
肥城县,乃邯郸郡与巨鹿郡的交界,自两年前起,这里就驻扎着魏国大将庞焕与其率领的镇反军,其主要牵制对象,便是巨鹿城的韩将乐弈、燕绉等几人。
不过确切地说,在肥城与巨鹿之间,其实还有一座县城,大概在肥城东北方向的约五十余里外,叫做「列人」县,在这座县城,驻扎着乐弈的副将纪括,自己大概三千左右的北燕军——肥城、列人,这才是这一带魏韩两国的真正边界。
相比较邯郸、武安那边的紧张对峙,在肥城这边,魏韩两国的jūn_duì 就相对克制地多了,毕竟无论是魏国这边的将领庞焕,还是韩国的将领乐弈、燕绉,皆是冷静克制的类型,并非是燕王赵疆那种一点就着的暴脾气,也不像上谷守许历那样争锋相对、不肯轻易示弱。
不过最近,肥城与列人的对峙关系稍稍变得有些紧张,只因为秋收将近,魏将庞焕也好,韩将乐弈、燕绉也罢,都警惕着彼此是否会在秋收时前来捣乱。
正因为这样,目前在这片区域内,魏韩两国的哨骑、斥候频繁出动,时刻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导致国境的局势变得比前几个月有所紧张。
当张启功、北宫玉来到这座宅子时,陶洪正好还在讲述他手底下一支商队前几日前往列人,却遭到了韩军严密盘查的经历。
“张都尉,北宫副尉。”
“两位多礼了。”
在双方相互见礼之后,文少伯与陶洪邀请张启功与北宫玉同桌就坐,并命府上的下人奉上酒菜。
一边用着酒菜,张启功一边先询问了边境的大致情况。
跟他此前所了解的情况差不多,尽管魏韩两国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但两国前线的统兵将领们,依旧恪守着「不得主动进攻」的严令,虽然在此期间,两国jūn_duì 的哨骑、斥候摩擦重重,也曾出过一些伤亡,但每次的伤亡均只是在几人到十几人左右,罕见情况伤亡数字才超过五十人。
听到这里,北宫玉若有所思地说道:“果然,韩国其实亦不希望与我大魏真正开战。”
这是显而易见的,若此刻魏韩两国在边境鏖战,败方十有八九会是韩国,在这件事上,魏韩两国的判断还是颇为一致的。
据魏王赵润以及天策府参将翟璜的判断,在这件事上最符合韩国利益的,便是由他魏国jūn_duì 主动进攻邯郸北郡与巨鹿郡,这样一来,韩国作为防守方,虽不能说一定可以击退魏国的jūn_duì ,但至少还能有几分胜算——毕竟在近两年内,韩将乐弈已经全面加强了邯郸北郡跟巨鹿郡的应战防御设施,提前做好了本土作战的准备。
在闲聊了几句后,张启功便对文少伯与陶洪提起了啊此前在信中所提过的,有关于趁机让他魏国圜钱取代韩国钱币作为韩国主流流通货币的事宜。
作为成功的商人,文少伯与陶洪对金钱都极为敏感,当初张启功在信中只是聊聊提了几句,他们就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的商机。
在他们看来,若魏国圜钱取代了韩国钱币在韩国的地位,这就意味着,他们或就能操纵韩国的市场。
这无论对于他们还是对于魏国而言,都是一项非常有力的武器。
要知道在近一年中,史无前例的商贾战争,已经充分证明了这股群体的杀伤力是多么的巨大。
而在此之前,在世人的认知中,商贾作为在「士农工商」这个社会阶层中垫底的存在,一直遭到打压,「重农轻商」,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流——哪怕是在潜意识中认为农事是「下等人做的事」的儒家,在这一点上亦是如此。
但是这回,商贾阶级却是通过一场史无前例的商事战争,让中原各国见识到了商人的力量,这对于商贾们而言,倒也是一桩扬眉吐气的事,至少从此之后,儒家以及个别学派,再不能用「商人奸诈贪婪、对国家几无贡献」这种论调来继续打压他们。
商贾的地位,从此得到提高。
可能是得到了这方面声誉以及地位保障的关系,魏国的商贾们尽管在这次商事战争中损失亦颇大,但却非常配合朝廷,或许是他们觉得,金钱可以再挣,但似这等可以提升商人社会形象与国内地位的机会,却不可错过——这些才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而对于张启功来说,他则是为了弥补之前那次计谋的遗漏,报复摆了他一道的韩国,叫韩国那批新铸的铜币彻底成为一堆废铜。
在利害一致的前提下,张启功很快就跟文少伯、陶洪所代表的商人势力达成了默契,有条不紊地开始打击韩国的货币体系。
在这次行动中,无论是魏国的细作还是天策府左都尉高括手底下的青鸦众,皆配合张启功的行动,潜伏韩国境内各郡各县,释放谣言,企图摧毁韩国平民对国家货币的信任度。
第一站,即是在巨鹿城。
此时的巨鹿城,正忙碌于秋收,本来嘛,韩将乐弈与燕绉见肥城的魏国镇反军毫无异动,心中稍微松了口气,以为可以相安无事地度过今年。
没想到,才刚刚松了口气,城中便爆发了一则谣言,矛头直指韩国的铜币——既由韩国朝廷掌控的国家货币。
该则谣言的大意很简单,无非就是说他韩国的铜币已失去了原本的价值(失去购买力),且蓟城朝廷企图用这种(正在迅速贬值)的国家货币,收购平民手中刚刚收成的粮食,试图将国内大贵族、大世族的损失,转嫁到平民身上。
一听到这个谣言,巨鹿城内的平民顿时哗然。
其实说实话,由当地县衙所代表的朝廷,来收购该县的粮食产出,这是历来很常见的事,也是各国建立在为保障平民利益、调控市场米价,以及有效应对天灾人祸的有效策略,其实是一项对各方都非常有力的策略。
可坏就坏在,前段时间韩国为了抗拒魏国商贾的倾销手段,使出了增铸铜币的伎俩,虽然这成功地加剧了魏国商贾的损失,且有效地弥补了韩国国库的损耗,但这件事被魏国揭破之后,难免还是让韩国货币在国民已经天下人心中信誉,为之大跌。
在这个前提下,韩国朝廷例行采购粮食,稍微经人挑拨,就难免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即转嫁损失的手段。
在短短半日内,巨鹿城内的韩国平民怨声四起,其中有绝大部分人,拒绝当地县衙以去年的定价标准来收购他们手中的粮食。
此时,张启功与北宫玉已经皆由商贾的身份,混入了巨鹿城内。
当瞧见城内乱腾腾的景象时,北宫玉颇为惊讶,他很意外于城内的平民居然如此简单就被成功挑唆——他们不应该团结一致,协助国家渡过难关么?
对此,张启功微笑着说道:“这就要看当代君主的魅力。君主得民心,则蚁民附之,反之……别以为平民就好糊弄,市井之民,多有小智慧。”
北宫玉闻言看了一眼张启功,他感觉,张启功那句「小智慧」,多多少少带着点讽刺。
事实上正是如此,张启功口中的「小智慧」,其实指的就是寻常平民「自私自利」、「爱占小便宜」的特征。
平心而论,自私自利也谈不上是什么恶,这只是人的本性而已:大多数的人,只有在满足自己生活所需的情况下,才会有闲情去考虑别人的问题,去做善事。
这无可厚非。
倘若在自己都无法满足的情况下,还有闲心去考虑别人,那这个人,他就是圣人了。
而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圣人,更多的还是为了养家糊口、照顾自己一家人而奔波的凡人。
因此,巨鹿城内的平民、小地主计较自己的利益得失,不希望当地县衙用正在贬值的韩国铜钱、用往年的原价收购他们手中的粮食,这也谈不上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事,只能说人性如此罢了。『注:这里的人性,是中性词,并没有褒贬。』
在张启功看来,在这种时候,就要看君主的个人魅力了,倘若君主的个人魅力大到能够让这些平民放弃‘一己私利’,宁可全家饿着肚子也要支持国家,那么,他张启功的诡计就此宣告失败。
不过就他看来,韩国的君主韩然,民心对其的拥护,应该还达不到这种地步。
“可以叫陶洪他们按计划行事了。”
在看到街道上乱糟糟的景象后,张启功对北宫玉吩咐道。
“明白。”北宫玉点了点头。
随之不久,在巨鹿城内,就立刻出现了不少采购粮食的魏商的店铺,这些粮铺跟巨鹿当地县衙打起了擂台,试图通过他魏国的圜钱,来收购城内平民手中的粮草。
魏国的圜钱,不夸张地说,已经算是当世最硬通的货币了,尤其是魏王赵润登基之后,魏国的圜钱在户部的控制下,不增值、不贬值,其购买力相当过硬。
而这也正是张启功实施他这个策略的根本。
一方是信誉很差、且仍在迅速贬值的韩国铜钱,一方是信誉良好、且价值常年稳定不变的魏国钱币,巨鹿城内的平民再傻,也明白卖给哪一方能让自己获得更大的利益。
因此,就在巨鹿城内的魏商店铺挂出了「用魏圜钱收购粮食」的牌子后,就立刻有城内的平民与其交涉。
得知此事后,巨鹿守燕绉大为忧虑。
此时的燕绉,其实并不知张启功的真正意图是为了破坏他韩国的货币体系,燕绉只是看到了表面的危害,可就算是这表面的危害,亦足以让燕绉如临大敌。
想想也是,倘若魏国的商贾当真用魏国圜钱换走了大量的粮食,这岂不是意味着他韩国境内的粮食更为捉襟见肘?——他怎么也不会认为,魏国商贾在采购那些粮食后,会依旧将其堆放在他韩国境内,这肯定是运回魏国的,毋庸置疑!
在这种情况下,若他韩国放任这种现象,那么一旦他日魏韩两国开战,魏国那边的粮草源源不断,而他韩国呢,却只有一大批只能摆着看的魏国铜圜——傻子也知道,一旦魏韩两国开战,魏国是肯定会关闭与韩国的交易渠道的,除非韩国的平民拿着这笔钱迁居到魏国,在魏国本土交易。
因为意识到这件事的利害,燕绉立刻就找到了前线的主帅乐弈,与他商量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