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御花园都木有的奇花异种,她居然开口就要铲了!
朱瞻基愤愤的别过眼,不再看那乡下婆娘,转而看向乡下婆娘的儿子,他伸手拉起了郭豆豆,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九连环,这原本是他出来时随手从寝宫带来的,为了路上打发时间的小玩意。
刚才一下想起,却是不愿平白得了郭豆豆的心爱之物。
郭豆豆欢喜的接了过去,好奇的拨弄着,关秀秀眉毛扬起,却是想起了一物,方才朱棣和朱瞻基在一起,她却是不好说什么。
关秀秀放下了手里的花锄,慢慢的走了过来,从脖子上取下了一块玉佩,递到了朱瞻基面前。
朱瞻基一愣,眼前的玉佩晶莹剔透,绿光湛然,一看就是极品,只是他出身皇家,这种东西却是再熟悉不过,唾手可得,对他的吸引力远远比不上郭豆豆给他的木船。
关秀秀看朱瞻基没有接过去的意思,笑眯眯的哄道:“这个玉佩,可是太子当年的心爱之物。”
朱瞻基眼睛一亮,父王用过的?!
他一把将玉佩夺了过去,反反复复的看了又看,他自幼得了祖父宠爱,跟在祖父身边比跟在父亲身边的时间还要多,对父亲却依然保持着仰慕之情。
他爱不释手的看了又看,眼睛亮亮的盯着关秀秀:“你认识我父王?!”
关秀秀笑了:“何止是认识,你父王,其实是我的老师呢!”
朱瞻基半张着嘴巴,不可思议的看着关秀秀,实在无法想象,他那嗜吃如命的父亲和眼前的乡下婆娘在一起的样子。
他嘴巴合上又张开,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显是不信。
关秀秀抿嘴一乐,太孙殿下一直如小大人一般,现下才算有了孩子的样子呢。
她也不瞒着朱瞻基,一五一十的把当年如何结识太子殿下,又一起入京面见太祖皇上,最后又是如何同车而返的事情讲了一遍。
朱瞻基自幼聪颖过人,又身居那个位子,对身边的人的虚情还是假意早早就会判断了,见关秀秀说话时细节处处可辨,自然的信了她。
他想象着父亲当年手握经书,对女孩耐心讲解,又亲手持笔,教她识字的情景,心中莫名的起了一股子的嫉妒。
这嫉妒比方才郭豆豆得了祖父青眼还要强烈,太孙殿下瘪了瘪嘴,忽然转身,撒腿就跑。
郭豆豆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姆妈,小哥哥怎么跑了?”
关秀秀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哥哥去找他爹爹了。”
郭豆豆一脸艳羡,找爹爹啊,豆豆也想去找爹爹,可是姆妈说要长大了才可以,他当下决定,中午再多吃半碗饭。
看到朱瞻基闷闷不乐的回来,朱棣下巴绷紧,没有说什么,当晚下榻时,却寻了侍卫来问——太孙如此重要,身边自然有人暗中保护。
那侍卫不敢隐瞒,把关秀秀对朱瞻基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遍,朱棣若有所思。
自打知道那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和太子还有着些许关系后,朱棣心中便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得了皇位乃是天意,太子参与其中是否也是天意?
无形中,对儿子的不满情绪消退了许多。
朱棣眉头缓缓舒展开,吩咐道:“明日一早,你们把太孙护送回去。”
他又一鼓作气,启笔拟了三道旨意,着侍卫一起送回,交到太子手上。
第二天清晨,朱瞻基醒来时,却发现祖父早已经离去,再听得侍卫传来的话,他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滋味,一面舍不得离开的祖父,一方面因了关秀秀的话,得知了父亲不为人知的一面,心中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见父亲。
最后,他在侍卫的护卫下,回到了应天府。
朱高炽伸手接过了侍卫递给他的折子,奇怪的看了朱瞻基一眼,这小子一向与父亲更加亲近,可从刚才进门请安开始,一双眼便紧紧的黏在了他的身上,眼中的濡慕之情倒是第一次看到。
朱高炽顾不得儿子,先看朱棣给他的旨意,第一道就叫他大惊失色,居然是太子监国的旨意!
朱棣言明,为了迁都做准备,他准备常驻北京,这边朝中诸事,允许太子酌情处理,处理不了的,可一月一报。
朱高炽虽然在朱棣抢夺皇位时也代理过朝政,可那时候他不过是燕王世子,管理的也只是燕王属地,和这一朝疆域自然不能比。
他也清楚,朱棣委任自己处理的,只是朝中小事,大事还是要由朱棣做主。
这道旨意最大的意义在于确认了他太子的地位,朱高炽缓缓的吐出一口长气,他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在他那能干的二弟孜孜不倦的攻讦下,太子储位一度岌岌可危,现在终于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朱高炽按捺住性子,接着看第二道旨意,却是叫他暂停富户迁移,发布一道谕令,皇家图书于北京面向全国士子开放,只要有秀才以上的功名,皆可免费借阅。
朱高炽一下站了起来,又缓缓的坐了下去,他转眼便明白了朱棣的用意,经过元末的战乱和夺位的四年,各地书籍散佚,十不存一,倾皇家之力,也才收集了部分经典。
若是对天下士子免费开放,等于是往油锅里添加了一把火,天下的读书人都会为之疯狂的。
朱高炽可以想象的到,天下士子将从各地汇聚北京,北京很快就会成为读书人的圣地。
有了这批读书种子,天下的富户也必将闻风而动——天下读书人都跑北京去了,想要子孙读书,就必须也跟着去北京!
真是一招釜底抽薪的好计!
只是有些不像是父皇的风格,父皇为人专断,更喜欢直接粗暴的手段,这般委婉圆滑,简直令人惊叹。
朱高炽回过神来,朱棣的旨意接二连三的让他震惊,他缓了缓心神,才看向了第三个折子,这个倒是比较简单,只叫他为安肃县令记上一笔,三年后的考评可为优。
朱高炽放下折子,看到依然站在一旁的长子,心中一动,长子和父亲感情甚笃,不然朱棣这次外巡也不会单单带了长子,若是想知道父亲为何这么异常,问他最有效果了。
朱高炽神情一缓,对着朱瞻基招了招手,“瞻基,怎么这么快就回转来了,不继续陪你皇祖父了?”
朱瞻基也是人精,他自然不能说朱棣不辞而别,他开口应道:“祖父事情繁忙,孩儿不想给祖父添麻烦了,就回来了。”
朱高炽似笑非笑的看了儿子一眼,小小年纪生了一堆心眼,“哦?那路上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朱瞻基眼睛一亮,从朱棣带着他寻找祥瑞庄开始,有趣的石子铺的路,比御花园还强上一筹的护院花,有趣的小儿——
朱瞻基并不知道那是郭大学士家的孙子,自然也不清楚关秀秀的身份,朱高炽便只当这爷孙二人遇到了有趣的村妇。
待听到那小儿从房中捧出海螺和木船,他眉毛挑了挑,朝中各类民户限定严格,一个内陆的种田人家绝无可能出现这等海上之物!
朱瞻基遮遮掩掩,最后还是说到了那小娘子,他愤然道:“那乡下婆娘竟然下得去手,把一干异种鲜花都生生铲了去!”
顿了下,太孙殿下偷瞄了朱高炽一眼,继续愤慨的道:“她还说是父王的学生!怎么可能!”
朱高炽一下坐直身体,电石光火间,他仿佛亲历一般,朱棣祖孙二人的路程在他面前清晰的走过了一遍。
石子路,私塾,那小娘子家门前的鲜花异种,他喃喃道:“关秀秀——”
朱瞻基目瞪口呆的看着朱高炽脸上的温情和怀念之色,事已至此,他又如何看不出来,那乡下婆娘所言句句是真!
太孙殿下稚嫩的脸颊上突然飞起两朵红云,他偷看着神游太虚的朱高炽的脸,小心翼翼的挪了一步又一步,终于到了朱高炽身前,他一下伏下身子,抱住了朱高炽的大腿,一叠声的叫道:“爹爹!爹爹!”
朱高炽一下回过神来,震惊的看着儿子,朱瞻基睁圆了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嘟着嘴巴,不满的道:“爹爹,你都能教那乡下婆娘读书识字了,也要教孩儿才行!”
朱瞻基是朱高炽长子,又是正妃所出,如无意外,他日将会是下一任新皇,自幼教导严格,乃至年纪稍长,就经常伴驾,少年老成,进退有度,言行颇为符合众人对太孙的期待。
和他几个弟弟相比,与朱高炽相处的时间却是大大减少了,父子二人也不甚亲近。
今日见了儿子这般撒娇情状,朱高炽却是被吓到了,半晌,他咳了两声,尽量的板着脸道:“身为太孙,怎能如此无状,看看你说的话,哪里还有皇家威严!”
两句话下来,朱瞻基一张小脸上的喜色尽皆褪去,他站了起来,使劲眨了眨眼睛,眼圈却还是泛了红。
朱高炽垂着头,却是没有注意,他又咳了两声,艰难的道:“等下你把写的大字拿两张给我看看,若是功课有什么不懂,也可问我——”
朱瞻基眼睛一亮,欢快的应了,小鸟投林一样向外奔去,显然快活已极,他漫不经心的想到,那小儿虽然年纪小,手段却可怖,只要那么一抱,那么一望,再那么一叫,皇祖父无可奈何,父王也抗拒不了啊,以后却是要多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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