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羽家里五口人,奶奶、爸、妈和他们哥俩,如果没有上学这档事,家里的日子紧吧归紧吧总算能凑合着过,按说姬羽高中毕业后家里就有了三个整劳力挣工分,日子不该太难,无奈奶奶有哮喘的毛病,一年之中只有夏季不用吃药,从入秋到夏初三个季节,天天都离不开梨糖膏,梨糖膏是用秋梨、冰糖和贝母熬成的,在县城药店有成药出售,不过贵的离谱,一瓶1块钱,吃不到一个星期,老爸就按赤脚医生给的方子自己熬,每年秋后熬制两大坛子,维持奶奶一年的量,这两大坛自制的梨糖膏就几乎花费了全家在生产队上工大半年的收入。
队里没副业,耕地又少,山坡地产出低,分值就上不去,普通年景一个壮劳力一天工分值在1毛钱左右,大哥作为村小学代课老师,也就是挣个整劳力工分,没有工资补贴,母亲的身体也不好,生姬羽的时候受了凉,落下了腰疼的病根,干不了重活,爷三个加上母亲半个劳力,年底能从生产队开出30多块钱,日常家用就出在猪羊鸡和一亩自留地的收获,一年到头日子过得紧巴巴,姬羽自打记事就没记得穿过一件新衣服、新鞋子,都是哥哥穿旧的,即使中学后他的个头比大哥还高那么一点点儿,新衣服也是紧着大哥,没办法,谁让大哥是老师呢?教书先生穿着邋遢,镇服不住学生在外头也没脸面。
年前大哥接到了中专录取通知书后,家里就卖了两只羊,添置齐一套新表新里的单人铺盖,还置办了春秋穿的绒衣和夏天的单衣单裤,剩下了20多块钱做路费和生活费。家里剩下的猪羊鸡是预备大哥上学头一年开销的,结果姬羽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摆过答谢席面后,家里除了剩下一大堆乡亲们送的核桃、柿饼、大枣,就只有学校老师们随的一共9元7角贺礼现金,老爸闷声抽了三袋烟后,磕掉烟灰决定跟队里请几天假,背着核桃、柿饼、大枣到县城去摆摊,可这些山货又能值几个钱?称了称重量,按最高价,拢共也卖不到10元钱,连哥俩的路费都不够,姬羽的铺盖、衣服和生活费更没着落,最后还是大哥把自己的新褥子给了弟弟,姬羽的被子用老爸身上穿的土改时分到的破皮大袄顶替,大哥留下一床被子,睡觉时卷成筒可以即当被子又当褥子,好在天气一天天暖和了,容易对付,大哥还要把绒衣匀给弟弟,姬羽死活不要,说他穿的是妈做的棉袄,好拆洗,天热了,扒出里面的棉花就是夹袄,大哥的棉袄是制服成品棉袄,没法拆洗,没有绒衣不行,大哥又想把夏天的新衬衣给弟弟,姬羽又拒绝了,夏天还早,到时候说不定就有办法了,哥俩让来推去,看的奶奶、母亲只掉眼泪。最后还是父亲去大姑家借了20元钱,先应付解决了俩人的车票钱和一个月的生活费,听说大学、中专都有助学金,到了学校安定下来情况应该能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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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前,姬羽借了个自行车把大哥送到县城火车站去天津上学。
今天早上姬羽告别了奶奶爸妈,背上行李出了村子,老爸不会骑自行车,姬羽没让老爸送,送他出行的是从初中就好上的邻村女同学许琳。
说起来许琳跟姬羽还是亲戚,她爷爷跟姬羽的奶奶是姑表兄妹,到了姬羽这代也是刚满五服,两家遇到婚丧嫁娶的大事都有走动,许琳家在白石岭一大队,姬羽家在白石岭三大队,两个村隔着一座山包,一大队离公社近些不过也有十三里地,姬羽上中学每天要穿过一大队,所以自打上初中俩人就结伴而行,不但同班还是前后桌,许琳比姬羽大三个月,开始俩人还表姐表弟的称呼,之后日久生情就把表字省略了,说起感情来,俩人的感情是真好,许琳模样身条都是中姿之上,发育的早也发育的好,不但有力气还有一双巧手,家务农活、缝补织绣样样拿得起,俩人结伴上山拾柴禾、采野菜、挖草药,都是许琳早早完成后再帮着姬羽,姬羽也有吸引许琳的特长,姬羽看的书多,能讲故事,三国水浒西游记、彭公狄公小八义,讲起来绘声绘色,每天上学放学许琳都嫌路太短,每晚都牵挂着故事的以后呢。俩人从表姐弟、好同学发展到超越普通友谊,也是一本书引发的,高一时大哥借到了一本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姬羽看完后,暑假在山坡割草时,给许琳讲了保尔柯察金的故事,当讲到保尔和冬妮娅的恋情时,许琳情不自禁拥抱了姬羽,当讲到保尔在全国苏维埃共青团代表大会跟丽达再次相遇,却得知丽达已经结婚生子时,许琳含着泪把姬羽的手放进了自己衬衣内,说不让自己留下遗憾。两年高中后,姐弟俩就剩下了最后城防没突破了,怕怀孕出事。一对青春少年山盟海誓,这辈子非对方不娶、非对方不嫁。
俩人的家长看出了他们的那层意思,姬羽父母倒是很满意琳琳这丫头,可许琳的父母有些嫌姬家贫寒,放出话要聘许家闺女没有500元彩礼不好使,不过因为大哥姬翔还没结婚,爸妈也就没急着确定老二的婚事。
姬羽考上大学,许琳脸上欢喜不尽,但他看得出表姐笑容后的勉强,知道她纠结什么,跟她再三发誓,表明以后绝不会变心,只要大学毕业分配了工作发下工资,就拿着聘礼到许家提亲,把她娶进家门。表姐嘴里答应相信弟弟,但也反复说不管弟弟以后怎么样都会想着他,想来也没把他的话当多么真。
在火车站候车室告别前,许琳将一个小包袱塞进了姬羽的铺盖卷里,告诉他里面是她缝制的一件衬衣,还告诉他到大学后给她来信写清楚地址,过些日子织一件毛衣给他寄过去。姬羽不让她给他织毛衣,一件毛衣的毛线最少也得二三十块钱,一个男劳力一年的工分也挣不来这么多钱,她一个女孩子如何能挣到?她没再争论,只是嘱咐他在大学安心学习照顾好自己,家里有她帮着照顾。
火车开动后,姬羽把头探出车窗外挥手告别,许琳跟着火车跑了好远,直到火车加速跟不上了才停下挥手告别,那一刻俩人都是泪流满面。
“兄弟,这是去哪儿啊?”
一声询问声,将姬羽的神思从情离别的愁绪中解脱出来,定神看到对面的一个干部装旅客在问他,姬羽颇有些自豪的说:“去省城,上大学。”
干部装上下打量姬羽一番,失笑道:“小伙子还挺幽默。”觉着这个农村小伙不愿意说真话,干部装就失去了深谈的兴趣。
也不怪人家不信姬羽,就姬羽现在的这身衣装,说是去省城干劳务工别人绝对信,就是说出外行乞也比说去上大学靠谱。他从头到脚也没一丁点儿大学生的痕迹,头发从小到大都是大哥用剪子铰短的,没发型一说,上身是补丁摞补丁的棉袄,棉袄是母亲手工缝制的,大哥从上高中就开始穿一直穿到毕业后当老师才给了姬羽,姬羽穿到现在,杂布补丁覆盖的棉袄都快看不出原色了,棉袄外没有罩衣,里面没穿衬衣,棉袄衣领的油灰闪闪发亮。下身的棉裤倒不是老式的大勉裆,是制服的样式,前有开门,侧有口袋,也是大哥穿旧了转给他的,打了好些补丁,包括脚下母亲一针一线纳的黑布面圆口千层底布鞋现在也是前后有补丁,一身标准穷农民装扮,任谁也不信这是个大学生。
姬羽倒不计较旁人怎么看他,怀里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公社开的户口迁移证明是真的就行,从小就穿的这个样,没啥难为情的。看看对面人看起了报纸,姬羽又开始想自己的事:他别的不怎么担心,地方陌生、生活习惯、跟同学相处等等都不是问题,最揪心还是钱的问题。他和大哥上学刮净了家里所有的钱和能变钱的禽畜干果,还欠了亲戚朋友大笔钱,奶奶父母以后怎么生活?大哥就拿着20来块钱去了天津,听说中专的助学金比大学少很多,钱花完了大哥以后可咋办?也不上了大学自己的助学金到底有多少,他想着甭管多少只要助学金一到手,怎么也要给大哥寄一半去,省城应该好找活干吧,暑假三四十天应该能挣到一些钱,要是能找到零工活就好了,可以给家里寄回去些,还一部分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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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羽坐一路车胡思乱想了一路,中午时分列车在天津西站停了10分钟,由于买的是直达票,姬羽没在天津下车,他有大哥学校的地址,以后星期天有空了一定来天津找大哥玩,天津卫可是全国第三直辖市,该比省城更加繁华洋气。
中午车上有穿着白色卫生服的列车员推着小车卖盒饭,铝饭盒有一元钱一盒和两元钱一盒两个品种,一盒饭除了钱还要二两粮票,对面干部装很神气的要了一盒两元规格的,打开饭盒盖,大米饭和蒜薹炒肉的浓香扑鼻而入。
姬羽转头偷偷咽了口口水,忙把挂在车厢壁上的书包拿下来,再拿着自己的大号搪瓷缸向有开水锅炉的车厢头部走去,就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玉米饼子和一块老咸菜,就着开水咸菜有滋有味的吃掉一个大饼子,填饱肚子也缓解了对肉菜的馋欲,看看车厢里面干部装也吃完饭交还了饭盒,姬羽这才拿着书包茶缸走了回去。
列车驶离天津又开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要到终点站省城了,听到喇叭里女播音员的提示播音后,姬羽忙把茶缸收拾起来,背上书包、铺盖。
干部衣装笑道:“还有一刻钟才进站,不用这么急。”
姬羽礼貌的朝对方笑笑说:“没事儿,坐半天了,腿麻,到门口站站缓缓。”
车门口果然还没人过来,姬羽背着行李靠在车门边向外张望,心里纳闷:“不是说省城是大城市,有数不清的高楼大厦吗?怎么火车都快到站了外面依然是一片农田原野呢?”突然,远处一根高大的烟囱进入了姬羽的视线,定睛一看怦然心动:“砖厂!这是砖厂,那么多砖坯和红砖垛,没错,那就是砖厂。”
前年夏天,唐山地震,学校教室倒塌,上面拨下救灾款重建学校,公社拖拉机到县城砖厂拉砖,姬羽和十几名高二男生跟车装砖,在县砖厂呆过3天,白天往拖拉机上装砖,晚上睡在砖厂,头天半夜,砖厂的管理员找到他们,新砖出窑砖厂人手不足,问他们愿不愿意从窑里向垛场背砖,背20块砖给一分钱,有钱赚不干是傻瓜,姬羽干了三晚上足足挣了3块3角钱,虽然活计又热又累,但那是姬羽长这么大挣得最大的一笔钱,就觉着城里的钱真是好挣,当时真想就留在砖厂干背砖的活,俩月的工钱比全家人干一年的工分挣得都多,问了问砖厂,人家说长期干就是合同工,得有公社一级革委会开的介绍信,没介绍信人家不能收,这几天是砖厂出砖的工人有几个同时请假,这才让他们临时替补,姬羽和同学们自知拿不到公社的介绍信,也就死了辍学背砖的心思。眼下一个比县城砖厂规模更大的砖厂就在省城火车站边上,火车现在已经减速,不到10分钟就到站,以眼前这个速度火车站离砖厂应该不到10里地,就是不知道那燕州轻工业学院离火车站有多远,远的话,星期六,星期天可以去背砖,近的话,每天有空都可以去,这可是赚钱的好门路,至于介绍信吗?总会有办法的。
姬羽的精神头提了起来,生活有了方向,未来充满希望,他一下子对省城这个地方好感倍增,有没有高楼大厦无所谓,附近只要有砖厂就是好地方。
火车终于进站,在站台缓缓停了下来,姬羽下了火车跟着人流从地道走出车站出口来到车站外,找了个工作人员问了下,原来这火车站在省城的西郊,燕州轻工业学院在火车站东面的西城区,公交车三站路,也不是太远,5公里的样子,姬羽大喜,5公里也就是10里地而已,根本用不着坐公交车。
朝着好心人指点的方向,姬羽背着行李一路朝东步行,越走发现高楼大厦越多,感情人家没说错,这省城可比县城大多了,马路都是柏油路,十字路口还有红黄绿变换的信号灯,穿着白衣服蓝裤子头戴大盖帽的警察,戴着雪白手套,拿着红白间隔的指挥棒,站在圆台子上,吹着悦耳的哨子,打着各种帅气的手势,汽车、拖拉机、自行车和行人都听从这个英姿勃勃的警察指挥,让走就走让停就停,姬羽差点儿看呆了,心想,这省城不但警察威风,连普通市民素质也这样高,很有组织纪律的样子,他不由自主的也收起了散漫的心性。
边走边看光景,没觉出累就走到了燕州轻工学院的大门口,大门的一边挂着学院的大牌子,里面的庭院非常大,比生产队麦场大数十倍,大门上面悬挂着一幅大红绸布条幅,写着:“欢迎你!77级新同学,祖国未来的工程师!”
姬羽的眼睛一下湿润了,这里,将是他人生新的起点:“大学,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