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吧。”皇帝摆摆手,万福就只能跟着其他人一起出去了。
寝殿内只剩下了皇帝和古大夫,“大夫是不是有话想单独对我说?”
“嗯,你的身体亏空很厉害,中过毒,毒当初看似解了,但仍有残余。如今你还能活到现在,是你毅力惊人。”古大夫作为武当山上医术最好的大夫,对于眼前人皇帝的身份,并不太在意。
皇帝还是草民,在生死面前,没什么区别。
“我还能活几天?”皇帝问。
古大夫想了想说:“看你选,若只是吊着命,我能让你活到明年这个时候,但你大部分时间都会神志不清。”
“另一种呢?”
“另一种的话,清醒的活着,还能再活一个月。”古大夫说,“你若是早几年遇见我,我可能让你再活十年。”
皇帝却笑了起来,“够了,一个月也够了。”
十年,到底还是太长了一些。
古大夫:“在我印象里,皇帝都很怕死,应该说有钱有势的人,都想一直活下去。”
“那可能是因为有死了怕见的人吧。”皇帝眼神却变得很平和,他不怕死亡,他只是怕在死之前不能看着那些该死之人下地狱。
古大夫啧啧两声,“你这个说法倒是新鲜。”
他把皇帝扎成了刺猬。
*
官道上,几匹马儿快步疾行而来。
宋钺骑在马上,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他身后的马上,是赵承溶和赵承礼,以及几个护卫。
接到皇帝的密诏后,宋钺用了三天时间,麻溜的准备好了几样端州的特产,然后让人准备了马,带着几人上了路。端州在遥远的南方,距离长安城很远,但好在岭南到长安也有一条官道,快马加鞭,驿站短暂休息后,更换马匹接着赶路,如此紧赶慢赶的,他们总算是到了长安城外。
裴肃一早等在城门口,看到宋钺后,冷肃的表情也缓和了几分。
“贺大人已经在半个月之前到了。”裴肃策马上前,“宋大人,请随我走吧。”
宋钺听到贺境心已经到了,心下松了松,放心了一些,“贺大人这会儿在哪里?”
“在吏部库房。”裴肃道。
“我先去找她,后面的人,交给将军了。”宋钺闻言,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见贺境心了。
裴肃无语地盯着宋钺的马越跑越远,他调转马头,看向赵承溶和赵承礼,这两个曾经的皇子,如今胡子拉碴,面皮又黑又糙,身上已经不见一丝贵气。
宋钺一路到了吏部,将马儿丢给门房,快步往库房走。
库房的门关着,他抬起手刚想敲,门从里面打开了。
贺境心眼下黑眼圈更重了,眼睛里都带了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中带着一点亢奋,她终于把一整个库房的档案全部翻完了,她大脑里生成了一个巨大的人际关系网络,横向的纵向的,这是个非常浩大的工程,她这会儿脑袋发胀,有点想吐,但如此辛苦,收获也是巨大的。
她整理了一份名单,是隶属五皇子和七皇子,已经藏在水面底下,试图搅混水的世家的棋子。
当然不可能没有漏网之鱼,履历只是履历,更细致的东西并不会写在上面,但这些已经足够,水至清而无鱼,人并非神,人力有所限。
贺境心在库房待了半个月,她推开门,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走走,却不想,推开门后,会见到宋钺。
几个月未见,这人冷不丁出现在自己面前,贺境心竟有几分恍惚,“你怎么在这里?”
宋钺抬起手,擦掉了她脸上不知何时蹭上去的墨点,“我刚刚到长安,裴将军说你在这里,我就来见你了。”
贺境心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眼前人身上还披着披风,看起来还有点狼狈,她眼神变得柔和了些,“走吧,回家。”
宋钺沉默了一下,“那什么……咱们在长安,好像没有家。”
贺境心:……
是哦,当初宋钺的房子是租的。
最后还是被神出鬼没的追影,带去了梅苑。
梅苑里,已经懒洋洋住了好些天的苏芷和顾岑宴,看到贺境心和宋钺一起来,本想寒暄几句,但看两人都迫切需要休息的样子,默默选择不去打扰。
贺境心昏天暗地的睡了个爽,第二天,精神奕奕地穿上了官袍,和同样把自己打理的人模人样的宋钺一起,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许百成,今日当值。自从皇帝吐血,五皇子大逆不道监国,却被裴将军雷厉风行的镇压后,文武百官被囚禁了大半,许百成成了没有被囚禁的小部分官员之一。
但他显然并不敢轻举妄动,这些日子乖巧如鹌鹑,盼望着这种混乱的日子早些过去。
丁左进来汇报,说是贺大人和宋大人在外面,有个案子,需要许百成配合。
许百成当时都惊呆了,他一个大理寺卿,在大理寺,被要求配合查案?
“贺大人有皇帝亲赐的监察令。”丁左提醒了一声。
许百成沉默了一会儿,让丁左把两人请进来。他这会儿心事重重,没有注意到丁左的表情有点奇怪。
丁左走出去,看着贺境心和宋钺。当初这两个人作为嫌疑人,都被他亲自抓进过大理寺监牢,鬼知道为什么过了几年,这两人回到了京城,当年在长安坑蒙拐骗的骗子,摇身一变成了监察使。
说起来丁左一开始也怀疑过贺境心是不是骗子,但那监察令并不是假的,况且假扮相师无伤大雅,假扮监察使可是要人命的。
总之,丁左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
“许大人请二位大人进去。”丁左道。
贺境心和宋钺进了大理寺,都有一种故地重游之感,一切开始的地方,也是一切结束的地方啊。
贺境心走进内堂,看到了拿着案宗装模作样翻看的许百成,许百成听到动静抬起头看来,看到贺境心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面色沉了下来,“是你!”
贺境心笑了笑,“许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许百成快要气死了,他当初想了很多办法,派出去不少人想要杀了贺境心,但一次次都失败了,后来他听说贺境心和宋钺被贬到端州去了,才松了口气,现在看来,这口气松的太早了!
这个人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在端州待着,待在那里病死老死!
“你来做什么?”许百成皮笑肉不笑地问。
贺境心将监察令拿在手里颠了颠,“奉命查一桩案子,来找许大人问个话。”
许百成忌惮地看了一眼监察令,他在脑海中翻了翻,是什么案子会牵扯到自己,这么多年,他谨小慎微,凭借着不出错,爬到了现在的位置,有什么案子能牵扯自己。
“你问。”
贺境心:“明凤楼的酒水,滋味如何?”
许百成闻言,愣了一下,看着贺境心脸上挂着一点笑,慢慢地、慢慢地,他后背起了一层细汗,麻意从尾椎骨一直通到头顶。
“什么明凤楼,我不知你在说什么。”许百成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皱了一下眉,只有被桌案挡在后面的手,死死攥成拳。
明凤楼,凤县本地的一家极为有名的酒楼,那家的酿酒方子是祖传的,酒楼开了很多年。
“陈长青,陈御医,凤县。”贺境心盯着许百成的眼睛,慢慢说出这八个字。
许百成后背的冷汗越流越多,实在是贺境心问的太过猝不及防。
他喉咙发紧,脑子里很乱,贺境心说是奉命而来,是谁命她来的,皇帝?皇帝都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当年的事明明已经都做了扫尾,他可是知道,是左相亲自扫的尾,不可能有纰漏的。
“别说你不知道。”贺境心淡淡道,“既然我找到你,自然不是空口无凭。陛下都查到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裴肃裴将军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五皇子监国的时候回来,如今那些人已经全部被监禁,你作为大理寺卿,应该知道的啊。”
许百成瞳孔微缩,额头上都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裴肃回来,不是皇帝想要对付世家吗?五皇子并没有被惩罚,皇帝显然不像是想要放弃五皇子的,毕竟现在最合适的皇子,只剩下五皇子了啊。
可如果皇帝就是利用他们这个心态呢?
是的,老好人许百成会是五皇子的人。
这次长安动乱,那么多官员勋贵被关押囚禁,许百成却还好好的,他原本还老神在在,以为自己藏得最深。
“陛下没有关你,不是办不到,只是不想打草惊蛇,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到今天?”贺境心嗤笑反问。
贺境心这会儿就是主打一个三分真七分假。
许百成的性格,贺境心以前分析过,谨慎过头,自信又自负,不愿意冒一丁点风险。但当时她不知道,他是五皇子的人,棋差一着,他这种人的本性的确是不愿意冒险,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会想要咬死她,不留下一丁点的隐患。
贺境心后来从皇帝口中得知,许百成在她带着贺影心离开长安的当天,提前埋伏了杀手在前面等着杀他们,他们真的差点就被杀了。
如今想来,她的分析其实并没有错,只是她没有掌握全面,这也给她了一个教训,世事无常,她看到的并非是全部。
许百成这个人很怕死,他很会隐藏自己。
贺境心将随身所带的案宗丢在了许百成面前,许百成看着案宗封面上写着的凤县,呼吸急促了几分。
“你利用一心想要往上爬,想要摆脱山贼,洗白自己的陈长青,将陈三七夫妇带离,再提前告诉山贼伏杀,最后你带着人黄雀在后,将山贼和陈长青的人一起杀了,血腥气引来了狼群,你带着人匆匆离开。最后,还是左相的人来替你们扫尾清除痕迹。”
许百成手在发抖,他双手紧紧握着,让自己不要慌,贺境心只是在诈他,对,一定是在诈他。
“我不认识陈三七,也不认识陈长青,甚至没有去过靠山村,你莫要胡说八道!”许百成愤怒地呵斥道。
贺境心脸上却忽然露出了一个笑,许百成直觉不好,他头皮都麻了。
“你不认识他们,怎么知道靠山村的。”贺境心盯着许百成,“我刚刚没有提及靠山村。”
“不可能,就是你提的。”许百成本能辩解,“你问我,陈长青,陈御医,靠山村。”
“不是哦,我问的是陈长青,陈御医,凤县。”贺境心笑道,“我可半点没提靠山村。”
许百成简直一口老血堵在嗓子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会顺着想起靠山村,这其实是一种惯性思维。
“其实你不认也没有用。”贺境心冷冷道,“陛下也可以不要你的供词,反正你死了,也算是了结。陛下的行事风格,你知道的。”
许百成整个人都颓了。
他面上显出挣扎之色,像是在权衡贺境心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他原本笃定,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很多证据早已消失不见,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但他忘记了,只要皇帝认定他干了,就算没有证据又如何,皇帝有成千上万个理由弄死他。
“哦,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大人了。”贺境心看着许百成,脸上露出了一个恶意满满的笑,“我回京的时候,看到一队人马,护送一辆马车,那辆马车里是一对mǔ_zǐ 。”
许百成脸色瞬间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