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人去报官,您知道的,我们靠山村有些偏僻,等到我带着府衙的差役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差役跟着马蹄印子开始追踪,结果……”
结果,差役找到的,却是一地的山贼尸体,还有一脸不敢置信,眼睛瞪得很大,死不瞑目的陈长青。
“陈长青死了,死在山贼的刀下,死的人太多了,差役不敢轻举妄动,禀报了县令大人。”
县令到了之后,仵作和捕头开始清查线索,那片山林里有很多凌乱的脚步,人的,野兽的,应该是血腥气将山中的野兽吸引来的,现场的尸体好多都被啃咬的不像样子。
“他们在那不远处的山崖下面,看到了坠崖的马车,马车里,陈大夫夫妇相拥着死在那里。”村长说到这里,眼底发涩,他抬起粗糙皲裂的手抹了把脸,“县令大人说,应该是陈长青和山贼起了内讧,分赃不均,两方厮杀,最后引来了狼群,全死了。”
“拉车的马受惊,最终坠崖。”村长道,“现场没有那个婴儿,大家都说婴儿许是被狼吃了,我们将陈大夫和赵长生带回来,将他们葬在了这里。”
贺影心的手紧紧攥成拳,他心口发闷,有股气堵在嗓子口,让他呼吸不上来。
天快亮了,可是有人倒在黎明之前,没能等到第一抹阳光。
胸腔里横冲直撞不肯平息的,名为意难平。
送走村长后,贺境心回到屋子里,贺影心仍然坐在火盆边上,她走过去,如以前一样揉了揉贺影心的脑袋,贺影心抱着贺境心的腰,将脸埋进去,好久好久。
在药炉住了一夜,第二天离开的时候,他们细心地将药炉的一切复原,最后重新锁上药炉的大门,这一次的钥匙被放在了贺影心的手里。
一行人跟着县令一起回了凤仙县衙,这么大的案子,县衙肯定有存档,县令亲自帮着一起找,并不难找,不多时就被找出来,放在了贺境心的面前。
贺境心翻开案宗,上面记录的内容出乎意料的很详细,陈长青是为了得到陈老御医的手札和医书而来,那夜去靠山村的山贼其实和陈长青是一伙儿的。
当年陈长青离开靠山村之后,一心想要爬上去,却始终一事无成,走投无路之下,被山贼撸了去,他是个见风使舵的,竟是在山贼里混出了个名堂,最后靠着出谋划策一路成了山泽的二当家。他所以想要陈太医的医书和手札,是为了拿去讨好京中大人,如此好摆脱山贼的身份和桎梏,只是医书遗失,他只有带走记得医书内容的陈三七。
那夜,杀死陈长青的人,被确认为山贼的头子,陈长青的目的应该是暴露了,招来了杀身之祸。后来那伙山贼也没捞到好,被血腥气吸引来的狼群袭击,全都被咬死了。
贺境心看完,合上案宗,很好,很完美,如果不是她知道一些别的线索,她可能都要信了。
上一任县令是急症没的,在办了这个案子后没多久就没了。
贺境心问了当初去办案的捕头和仵作,毫不意外的得知仵作年迈,已经病故,捕头在一次办案的时候被凶徒杀死。
“案宗我带走了。”贺境心说着,站起身往外走。
县令心下了然,当初他忽然接到调令,要他来凤县当县令,他并未当回事,因为到了凤县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他接手县务十分顺利,好像这里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踏足。
如今想想,这才是最奇怪的,应该是他来之前,所有势力都被一网打尽,全部清扫了一遍。
太干净,有时候也是一种污浊。
贺境心离开了县衙,这里离长安已经不远,只是雪还没有停,天气很冷,骑马太遭罪了。
最终,贺境心掏了银子,雇了一辆马车,五个人坐在马车里,听着马蹄和车轮从雪山过的声音。
出了凤县继续往东北行,风雪越来越大了,马儿渐渐行走困难,好在前面不远处就是个驿站,几人决定在驿站歇脚,贺境心掏出了身份令牌,驿丞客客气气的接待了他们。
贺影心始终情绪不高,虽然也在笑,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在强颜欢笑。
半夜的时候,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落雪,地上的痕迹全部被雪花填满,掩盖,直至看不见任何痕迹。
隔壁屋子的窗户也打开了,在夜晚,声音很明显。
贺影心扭过头去,看到了姐姐的身影。
“又睡不着了吗?”贺影心问。
贺境心:“嗯,你是在想陈三七和赵长生的事吗?”
贺影心顺下眼睫,“赵长生当年和爹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娶妻生子,因为他的身份就是一个麻烦,何必要生下孩子,连累妻儿。”
“他最后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会不会想,如果没有留在靠山村就好了。”
“如果回去温家族地,就不用死在那里了。”
“还有陈三七,如果没有嫁给赵长生就好了。”
“你说,他们最后……后悔了吗?”
“赵长生后悔留在靠山村,娶妻生子,最后连累妻儿。”
“陈三七后悔嫁给赵长生,否则那么年轻的她,一定还能继续行医救人……”
“虽九死其犹未悔。”贺境心的语气很轻,语调却很认真,“影心,芷娘告诉你的那些过去里,你是被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直到他们生命停止,也依然在爱你。他们若是后悔,也是后悔为何行事没有再缜密一些,连累对方而死。”
“但他们绝对不会遇见对方。”
“不会后悔生下你。”
贺影心眼中不停的落下滚烫的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他低着头不敢抬起来,肩膀压抑着,一时哽咽溢出来,他是真的很难过。
陈三七和赵长生,这两个人,以前可能只是两个名字,后来在苏芷的口中,慢慢变得丰满,鲜活,就像是隔着遥远的时空,遇见了一场,最后他们奔赴死亡,而他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