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境心在药炉里走了一圈,快十年无人住,就算有人来打扫收拾,没有人住的屋子,看起来十分萧条冷清。
就是在这里,那位颠簸半生的皇长子停留下来,他以为自己有了一个家,如果后来陈长青没有回来,他们也许还在这里生活着。
只是可惜,人世间没有如果,只有因果。
贺境心大略看过一遍后让人将村长找了来,村长来的时候有些忐忑,县令刚刚已经告诉了他贺境心的身份,这位监察使可是比县令还要大的官,也不知这位大人到他们靠山村来做什么。
村长心想到了贺影心,这位贺大人莫不是冲着陈大夫一家来的?
说起来,贺影心是陈大夫和赵长生的孩子,结果却姓了贺,是了,贺大人也姓贺,贺影心还管对方叫阿姐,贺大人八成就是冲着当年的事来的。
心里有了底,村长的步子都稳健了几分。
他走到半路的时候,眼尾掠过一点白,接着他就觉得脸上一凉,有什么东西在脸上融化了,变成了水,他停下来,仰起头看向天空,灰色的天空,稀稀拉拉飘下来柳絮一般的白。
下雪了啊。
村长收回视线,接着往前走。
药炉里,原本用来安置病人的屋子里,点起了一盆火,柴是顾岑宴和苏芷捡回来的,捡了柴之后,她又领着顾岑宴进了村,他们今天肯定不会走,贺影心回来这里就是回家,那就要去村中买些米蔬,还要买一些被子褥子。张满也颇有兴致地,跟着苏芷夫妇进了村。
所以村长到的时候,药炉里只剩下贺境心和贺影心两个人。
看着药炉里有了灯光,村长恍惚了一瞬,从陈大夫夫妻走了以后,药炉里再也没有了亮光,他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惆怅,目光落在贺影心身上的时候,又多了一点欣慰,不管怎么样,逝者已逝,至少还留下了一个孩子。
“草民见过贺大人。”村长冲着贺境心行了礼。
“村长不必多礼。”贺境心指着火盆边上的一张凳子,“坐下聊。”
村长依言照做了,他有些拘谨,贺大人可是比县令大人还厉害的官呢。
贺境心:“村长想来对于我为何要见你,有了猜测吧。”
村长老实点头:“大人是不是为了陈大夫的事来的?”
“为何这么猜?”贺境心问。
村长倒也没有隐瞒,“因为十年前,老大夫曾经收养的那个陈长青,明明已经逃婚了,却忽然回村来了,那会儿大家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时间长了,大家以为他是知错了,是诚心想回来我们靠山村的。”
那时候,村中一些心软的婆娘,还私下里去劝过陈大夫,就算做不成夫妻,当个兄弟也曾,有个靠头相护扶持也挺好啊,毕竟村里人都知道赵长生只有一个人,没有兄弟帮衬,到底是孤单了些。
人就是这样,一开始觉得不可饶恕,但日积月累的,便会动摇,包括村长。
因为陈长青回来之后,真的做了许多,知道村中人厌恶他,不给好脸色,也不恼,甚至还笑脸相迎,俗话说得好,见面三分情,尤其是对方还始终没有脾气。陈长青掏了银子,给村中修了路,通了沟渠,哪家有难都会热心去帮。
人心都是肉长的,陈长青怎么说,也算是在村中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犯了错,改了,也就算了。
“但谁也没有想过,他回来根本不怀好意。”村长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哪怕过去了这多年,说起来仍然觉得很愤怒,“他是冲着陈大夫来的,他想要强行掳走陈大夫夫妇,还拿才满月的婴儿做要挟。”
村长其实也不知道那天到底是怎么闹到那一步的,是村中的花大婶半夜忽然心悸,她男人背着花大婶赶到药炉向陈大夫求救,结果却撞见了陈长青和一伙穷凶极恶的山贼,正在胁迫陈大夫,而陈大夫的夫君,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花大婶的男人当即大喊了一声,然后扭头背着媳妇拔腿就跑。
男人的惊叫声惊醒了村中的犬吠,山贼追着花大婶二人想要杀人灭口,男人为了护着花大婶被砍中了一刀,血液喷溅,花大婶当时又怕又怒,脑子一片空白,尖叫着扑上去抱住山贼,不让对方杀自己的男人。
花大婶是个很胖的妇人,平常和男人一样干重活儿,这失去理智,又在急怒之下,竟然拖住了那山贼,但代价却是自己被山贼砍伤,浑身血乎乎的。
好在这会儿,村中人也闻声而来,靠山村里很多汉子都是入山打猎采药的好手,看到有人竟然在村里行凶,这还了得,当即冲过来要和这些人拼命。
但村中人来的匆忙,几乎全是空手来的,与此相对的,那些山贼却个个都带着武器。
眼见着受伤的人越来越多,陈三七厉喝一声:让你的人停手,我跟你走!”
她在靠山村长大,这些来救她的每一个人,她都很熟悉,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赵长生,又看向陈长青,“我跟你走,不然我现在就死,你的盘算马上落空,我是个大夫,我想死,你拦不住。”
陈长青面上却还保持着假惺惺的微笑,“阿姐这么说了,弟弟应了你便是。”
他还颠了颠怀里抱着的襁褓,什么威胁的话都没说,却每个举动都是威胁。
陈三七要了自己的药箱,替被砍伤的村民包扎伤口,伤势最严重的花大婶和她的相公,陈三七都切了参片给他们含着,她语气一如以前一样,叮嘱大家受伤了不要碰水,要静养,嘱咐花大婶莫要再不听医嘱,她这次走了,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夜晚很安静,陈三七的声音很温柔,却听的人心里很难过。
所有人都想救她,可是却救不了她,他们只是手无寸铁的民,杀不死这些凶恶之人。
最后,陈三七站起来,背着药箱走了回去,她停在了倒在血泊里的赵长生身边,她蹲下身,擦掉他脸上染上的血,眼泪不停的往下落。
明明只要再等一等就好了,可是陈长青却忽然发难,“我要带他走。”
“姐夫伤的很重,怕是活不了。”陈长青面上还在笑,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一个废物,一事无成只能靠着阿姐养,他能为你做什么?你看,他现在都没有办法保护你,废物就应该扔掉,你放心,等办成了事,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有。”
“我要带他走!”陈三七愤怒地盯着陈长青,她悄悄地塞了一颗保命药丸到赵长生嘴里,她要拖延时间,只要拖到贺从渊来就好了。
陈长青见她坚持,使了个眼色,让防备着守在一边的山贼把赵长生扶起来,塞进了等在一边的马车里。陈三七最后看了一眼村民们,转身上了马车。
村民们很愤怒,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陈长青骑在马上,带着陈三七一家三口离开。
村长当即让人去报官,村民们骂骂咧咧,都在骂陈长青就是个白眼狼,是个畜生,所有人都被陈长青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