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境心没说话,只是淡淡瞥了县令一眼,县令瞬间心领神会,他略微点了下头道:“明白,是下官唐突了。”
县令将人迎入县衙中,贺境心就问起县令有关于靠山村的事,作为一地父母官,县令对治下的村镇还是有所了解的,毕竟这里又不是什么天高皇帝远的地界儿,县令还是很兢兢业业的。
县令翻出本县舆图,指着舆图上的一个地方,“靠山村比较偏,不过老百姓日子倒还算好过,靠山村三面环山,那山上富得很,长着不少药材,靠山村人都会一手很俊的炮制药材的手艺。”
贺境心:“大人是何时任凤县县令的?”
县令:“下官已经是九年前来的,如今算是连任。”
大晋地方官,五年一考察,若官员在任上表现亮眼突出,便能调任,凤县县令上任之后,治下还算不错,本来可以升任的,但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是很想挪地儿,就想在这凤县县令的位置上坐到致仕。
贺境心点了点头,九年前来的,这时间也挺微妙,“上一任县令如今在何处,大人可知道?”
“上一任县令突发恶疾没了。”县令道,“下官当时也是被急调到凤县来的。”
贺境心翻看凤县县志的手微微顿了顿,又不动声色地将那一页翻了过去。
“本官要去一趟靠山村。”贺境心将县志合上,“大人可否带路?”
贺境心之前不是没想过自己想办法进村,但她很快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她不必如此小心谨慎,就算这里还有一些人的眼线,消息怕是也传不到长安城的,皇帝那个老狐狸,疯是疯,但他疯的有章法。
“自然可以。”县令应下。
靠山村距离凤县县衙还有点远,县令让人去准备马车。贺境心则借了个衙役去落脚的客栈将贺影心他们喊过来,靠山村药炉是贺影心娘生活的地方,他在那里出身,如今到了这里,贺境心希望他去看看。
此时师爷来找县令,说是正好靠山村的村长来给村中新生儿登记户籍,可以让村长同行带路。
村长是坐驴车来的,听说县令大人要去靠山村,顿时有些忐忑,不知大人去靠山村是要做什么。村长绞尽脑汁的想村中是否有出什么事,但靠山村这些年基本不太与外面的人来往,门都不出了,咋惹事呢?
没等多久,苏芷带着顾岑宴和贺影心还有张满一起来了,追影远远跟在后头,一副看起来和大家不太熟的架势。
村长看这么多人来,心下嘀咕,这些人莫不是都要去靠山村的,难不成都是县令大人的家眷不成?
怀着困惑和紧张,村长上了驴车,挥动鞭子驱赶毛驴往前跑。
马车里,贺影心此时很紧张,他坐的笔直,很奇怪,明明他都不曾见过陈三七,甚至是最近才知道这么个人,他就是觉得浑身紧绷,很是忐忑。
苏芷掀开马车窗帘往外看,她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外面的景色,她以为自己不会记得,毕竟后来她去了很多地方,看过了很多不同的风景,但此时再看一遍,看到熟悉的店铺她仍然会想要会心一笑。
分别这个概念在此刻好像有了更具体的模样,都说每一次离别,都是为了下一次的相遇,苏芷以前其实没有都少这样的感悟,就算是离开上刘村后再归去,可能是因为当时的心态,那时候的苏芷只有一种历尽千帆看遍红尘后回归本我的踏实感,与现在的心情是不一样的。
“紧张吗?”苏芷偏头看向贺影心。
贺影心的手用力捏了捏,“有一点。”
苏芷笑着说:“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新的大夫到靠山村去,药炉还在不在……”
贺影心咽了口口水,“药炉是陈家人的,村人没有房契,应该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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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不定呢。”苏芷轻声说,“毕竟在外人看来,陈家已经死光了吧。”
贺影心抿了抿唇,心情已经有些郁闷。
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一行人在太阳落山,逢魔时刻到了靠山村外。
靠山村的入口设了路障拦路,守在村口的村民看村长回来了,忙过来挪开了路障,那村民看到了跟在驴车后面的马车,疑惑地看了村长一眼。
“看什么看,县令大人来了,还不快见过大人!”村长没好气地瞪了那村民一眼。
村民当即心领神会,忙弯腰见礼,“见过县令大人!”
县令摆摆手,“行了,先进村吧。”
一行人进了村后,先去了村长家,苏芷跳下马车,看到了站在人群后面的一个大娘,她眸光微亮,脸上已经挂上了笑意,“桃花婶子!”
那大娘闻声下意识扭头来看,就对上了苏芷的笑脸,她愣了半晌,随后想起什么似的,眼睛睁大,“唉哟,你是……芷姑娘!”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苏芷一把拉过贺影心往前走,她在靠山村生活过两年时间,这里很多人都还记得她呢,毕竟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当初好多大娘婶子想给她保媒拉线。
桃花婶子颇为开心地上前拉住苏芷的手,“好多年不见了,芷姑娘还是那么水灵。”
“桃花婶子也还是一点都没有变。”苏芷笑着侧过身,看向默默跟着她的顾岑宴道,“婶子,我如今成家啦,这是我的相公。”
桃花婶子看向顾岑宴,在看到这人脸上那一道疤后,心下略有些可惜,白璧有瑕,好好一张脸硬是毁了,不过大婶也不说什么扫兴的话,她夸了几句后,看向了贺影心,“哟,这莫不是你们的孩子?”
苏芷摇了摇头,“婶子再仔细看看。”
桃花婶子依言照做,她盯着贺影心的脸仔细看了看,随后猛地一拍大腿,“哎呀,这孩子……怎么有点像陈小大夫,不对,更像陈小大夫的相公啊,这、这莫不是当年陈小大夫生下的那个婴儿?”
贺影心默默上前一步,十分有礼地朝着几位大娘婶子见了礼,随后才声音清晰地对大家说,“我爹是赵长生,我娘是陈三七。”
人群的嘈杂声渐渐安静下来,全都看着贺影心,有人悄悄红了眼睛,“竟然是陈小大夫的孩子……我们都以为你已经……”
“我想去我爹娘的药炉看看,可以吗?”贺影心问,“药炉……还在吗?”
“在,在的。”桃花婶子忙道,“我这就带你去。”
人群就簇拥着贺影心和苏芷还有顾岑宴三人朝药炉方向去。
一直站在一边不出声的村长,这会儿心念斗转,县令大人莫不是为了陈家的事?当年陈老大夫带着孙女归隐靠山村,村长倒也不是半点不知内情,只是当初陈老大夫救了他在外面做工受伤的大儿子,为了报答这份恩情,让他们住在靠山村山脚下。
“大人自便,我也去看看。”贺境心带着张满跟着人群走了。
凤县县令没有跟过去,而是去了村长家,刚刚贺境心没有让他一起去,自然就是不想他介入,当了几十年的官了,县令大人很有眼力劲儿,也很会做人。
走在前面的苏芷一行人,此时已经走到了药炉外面。
药炉的大门紧闭,门上的漆早就斑驳脱落,苏芷看着这扇门,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留下来过得第一个年,门上贴着大红对联,门两边挂上了大红色的灯笼,她记得那一天下过雪,天地间俱是白茫茫一片,就显得那红分外浓艳。
苏芷抬起手,想去推门,在手触碰门的瞬间,又停了下来,她低头看向贺影心,“这里是你的家,你来开门吧。”
贺影心愣了一下,他抬起头对上了苏芷的眼睛,苏芷冲他点了点头,贺影心又回头,隔着人群看到了后面远远跟过来的贺境心。
贺影心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推开了眼前这扇看起来已经非常陈旧的门,门发出吱嘎一声,朝内打开,贺影心走进去,却看到了院中立着两个并排葬在一起的墓。
“当年,村中人找到了陈大夫和赵长生的尸体,把他们带了回来,替他们收敛下葬,他们都是外乡人,只有这里是他们的家。”桃花大婶叹了口气,“这些年,逢年过节的,村中人都会来看看他们,祭拜祭拜,咱们村子,到如今都在受你娘的恩惠,孩子,去拜拜他们吧。”
贺影心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两座坟上,说不清的情绪涌上来,在这之前,哪怕他脑中已经有了陈三七和赵长生这两个人的模样,也知道了自己的亲爹亲娘早就离开了自己,但那都是空的,直到此刻,这两座坟就在眼前,好像一切虚幻的影子都有了实体,悬在半空的那些情感,一下子砸中他的心脏。
苏芷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贺影心一步一步走到墓碑前,他静静地站着,看着,并没有哭,可是苏芷却知道,这个小少年现在很难过。
“他们是两个很好的人。”苏芷轻声说,“三七是个很聪慧的姑娘,她医术高明,生的明艳昳丽,赵长生活得通透,他前半生颠沛流离,明明出身很好,却半生坎坷,他们在这里相遇,结缘,成亲,生子,我以为下半生他们可以开开心心的过,哪怕平淡,也可以一屋两人三餐四季五谷六行,结果他们永远停留在这里,在最幸福的时候戛然而止,岑宴,这太不公平了,为什么独独对他们残忍。”
顾岑宴轻轻握住苏芷的手,他的掌心很温暖,包裹在掌心的那只手指尖冰冷,“所以不能让他们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芷娘。”
“嗯。”苏芷点点头,“当初动手的人得要一起下地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