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木山忽眼前一亮,瞧着几个晃荡的影子。
指过去道,“这不回来了。”
芩婆循他视线看去,什么都没有。
遂白他一眼斥道,“你这老眼,是越发不中用了。”
那明明是树影,风吹的。
漆木山有些尴尬地,抬手刮了把胡子。
而后给李相夷他们寻理由,“今年冬天,山下乱得紧,准是给什么事情绊住了。”
顿了下,他又道,“再等会,等会。”
过了很久,雪把他们的头发都落白了。
然除了呼啸的风声,还有雪压劲竹的咯吱声,仍是没有任何动静。
漆木山扫眼芩婆,发红的手,“这天怪冷的,还是上屋里烤火去吧。”
“是挺冷的。”芩婆回身,往屋子里去。
“我烧个姜茶,等他们回来,也好暖身子。”
“那我去把菜热一下。”漆木山往厨房去。
年夜饭早就做好了,这是他第三回去热。
而且饭菜做了八九个人的量,连单孤刀也考虑到了。
很快,客堂温暖的炉火上,姜茶滚起了咕噜噜的泡。
热气氤氲出来,扑在冰冷的窗纸上,结出冰花来。
厨房那边,则飘散着令人口齿生津的香味。
李莲花他们,就是这时候,到的云居阁。
“师父师娘!”
院门还没进,李相夷就高声喊起来,“我们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闯入耳朵。
芩婆拉开竹门,打客堂里出来。
漆木山也举着锅铲,从厨房里出来。
小笛飞声跟着叫了声,“师父师娘。”
李莲花三个大的,一如既往地称“前辈好”。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是许久未见的缘故。
他们目光游过两个老人时,老觉得,那头发白了不少。
就同这雪一样。
“今年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芩婆语气不大高兴,眼底却含着欣喜。
“眼见着除夕都要过了。”
李相夷出面解释,“山下乱,有事耽搁了。”
“我就说吧,”漆木山扭头偏向芩婆,“是给绊住了。”
他又转向五人,“回来就好。”
“赶紧屋里坐,烤烤火。”
“菜也快热好了,身子暖了,正好能吃饭。”
五个人有些惊讶,还想着回来帮弄年夜饭。
没想到,做都做好了。
可李莲花诧完,又觉得是那么地平常而暖热。
他十五岁下山,到坠落东海的那几年,也是忙忙碌碌。
好几年都是,除夕快过了才到家。
每次一回去,师父都把饭做好了,凉了热,热了凉。
而师娘烧着炉子,火从来没小过。
炉子上,还有热茶喝。
尽管他后来,内力修得越来越深厚,再冷的天,都不觉有什么。
可云隐山等待他的习惯,从来没有变过。
李莲花心头一笑。
也是托了李相夷的福,还能感受到深埋在岁月里的一切。
五人一狗,进了客堂,围着炉火暖手暖脚,喝起姜茶来。
当然,狐狸精是暖爪子,也不喝茶。
它越烘越近,要不是李莲花薅了一把,毛都要给燎焦了。
李相夷坐不住,烤了没一会,就从年货堆里,翻了个东西,出客堂去。
李莲花瞄眼溜出门的白影,嘴角噙笑。
“师父,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回?”
李相夷背手,跨过厨房门槛。
漆木山往锅里,倒下盘清炖羊排,而后望向他。
“你给我带酒了?”
“你怎么就知道酒。”李相夷走过去。
“你带的,真不是酒?”漆木山疑心。
“不是。”李相夷认真道。
漆木山并不失望,“是什么都行。”
不带也行,回来就行。
李相夷把酒葫芦拿出来,“骗你的。”
“呐,你这葫芦,给你补好了。”
“里头还装了好酒,扬州的江山笑。”
他把最后一坛江山笑,装葫芦里面了。
漆木山当即接过,眼周的皱纹都散着笑。
“臭小子,骗你师父。”
他扔下锅铲,先转着葫芦细细看了看。
跟原来没什么两样。
“你上哪儿修的?”
“手艺这么好。”
李相夷拱了下眉,“李莲花修的。”
漆木山不禁诧异,“他还会修这个,会得怪多的。”
他想起李莲花那张朗月清风般的脸,又端量两眼英气逼人的李相夷。
奇怪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怎么会这么像……”
芩婆说得对,这老眼,是越发不中用了。
他回过神来,拔开塞子,凑到鼻边嗅。
香醇的酒气通过鼻子,沁进肺腑里。
他迫不及待,仰头灌了两口。
“好酒。”
他咂两下嘴,品味回甘,咂得胡子一动一动的。
咂过,又喝起来。
李相夷瞧他师父这样,是不会记得锅里的菜了。
就抄起锅铲,翻了下面。
见汤半天滚不起来,就准备放下锅铲,添上把火。
“我来吧。”
这时候,小笛飞声进来了。
迈到灶边蹲下,往里加柴。
边加,边叮嘱漆木山,“这酒烈,师父你还是少喝两口。”
“是啊。”李相夷闻言,也劝。
“当心醉了,师娘又数落你。”
漆木山来了几分威风。
“你师娘可不敢说我,我也不怕她。”
两个徒弟,好笑地摇摇头。
过了会,李相夷想起什么,对漆木山说。
“师父,我和老笛打进万人册最前头了。”
“算不算给你和师娘,光耀门楣了?”
漆木山很欣慰,夸赞了两句。
却不忘补道,“师父还是那句话。”
“我不要你们做什么大人物,就要你们和你们师兄,吃好喝好活好就行。”
“知道了。”两个人点头应。
话至“师兄”二字,李相夷抿下唇,试探开口。
“师兄……今年也没回吗?”
漆木山一滞。
小笛飞声勾柴的手一顿。
良久后,漆木山才心情复杂地答,“没,没回。”
算上今年,单孤刀已经连续三年过年,都没回了。
有一两年回来,饭桌上的氛围都怪怪的。
李相夷“噢”了声,说不清什么情绪。
他将羊排起锅,换下一个菜热。
热好后上桌,七人一狗,吃起了年夜饭。
这是历年来,最晚的一个年夜饭。
往年天还亮着,今年外头的夜色,已是乌漆嘛黑。
所幸,所有人都在一起。
圆圆的桌子,不曾缺了哪一个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