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呢?”
莲花楼内外,李莲花游走四顾一番,不见人影。
在鹤城的罹难地,帮完忙后,除夕也到了。
他们买了年货,打算像往年一样,上云隐山过年去。
这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走,李相夷不见了。
问方多病他们几个人,尽是疑惑,还反问他。
“刚不还在的吗。”
“你没看见?”
李莲花没好气地叹道,“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到处瞎逛。”
“是打算何时才吃年夜饭。”
本来今年乱事就多,到除夕这天才得出空来。
买完年货已是近中午了,驾楼到云隐山脚,再爬个山,又要费上好几个时辰。
冬天白日本就短促,等到云居阁,估计天都快黑了。
给李相夷再磨蹭一下,那还得了。
于是乎,几个人就分头找去了。
李莲花打南边去,走了小段路,恍一瞥眼,透过柳树树隙,觑见远处,有一抹微小的白衣身影。
那是南城门的城楼之上。
六年前,李莲花他们刚来时,站在杨柳坡上,也是这般望见南城门的轮廓。
“李相夷吃饱了没事干,到城楼上作甚……”
他目纳着那道白影。
身在茫茫雪色中,同天空大地融为一体。
唯有系带的那点红,似天地间烧起的孤独篝火。
被风拽成细长一条,却永不泯灭。
李莲花提步,往南城城楼去。
为了省时间,他没有走楼梯,而是运着轻功,飞上的城楼。
“这马上要回云隐山了,你来这里干嘛?”
他从侧面,踱步过去。
李相夷坐在高高的雉堞上,偏头望了他一眼。
神色微沉着,“你说……他们还过年吗?”
他回过头,继续了望着某个方向。
李莲花顺着他视线,往那个方向眺去。
那是鹤城的罹难地。
像万千错杂却齐整的屋舍间,缺出的一个口子。
落在那处的雪,都变得杂乱刺目起来。
缺口里的幸存者,正运砖送石,搭建梁架,筑造或修补,他们从前的家。
可惜很多家,已经不完整了。
他们补好了筑好了房子,却再也补不好筑不好家了。
这个冬天,是那么地冷。
冷到骨子里,冷到心坎里。
李莲花目光一垂,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其实很明白,他们过不了年了。
也过不好年。
就像他独身漂泊的那十年一样,年,也就是过去的每一天而已。
他们一坐一立,都各自沉默着。
一个甲子那么长后,李相夷忽而道。
“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李莲花负手问。
“想这个江湖,”李相夷眉目思虑着,“要如何才能安定下来。”
李莲花听罢,轻眨了下眼。
“你想如何安定?”
他明知故问。
李相夷没有立即答,而是说起了别的东西。
“江湖之乱,自邱无涯而始。”
“他的镜天宗,也是当今武林,最奸恶最庞大的一股势力。”
“肃江湖之乱,必要将其铲除。”
“其次,是仿效邱无涯之徒,亦要清扫。”
“不过……”
想要荡平这些势力,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事情。
更不是凭某个人几个人,就能完成的。
如今各门各派,或各自偏安,或明争暗夺,团结一心者,少之又少。
他们就像一股股散乱的麻绳,需要一股力量,将他们拧起来。
“可是,”李相夷剑眉上凝着厚重的霜雪,“就算剿灭了这些势力,不稳定的因素,还是太多了。”
“尤其是这个江湖的自由,太大。”
过度的自由,会导致无序与混乱,让人失去安全感。
而这种宽松的自由,主要来源于江湖客,与普通百姓之间的武力差距。
这种差距,激发了某些江湖客的优越感,导致他们自以为是,高高在上。
以至于无视律法,蔑视生命,凌驾于当前的规则之上。
他们杀了人越了货,犯下大大小小的罪行。
大多数时候,没有人能管制得了他们。
这些案子,归属于京都大理寺,归属于监察司,还有地方衙门。
但这些机构,以文员居多,衙役捕快的武功,大多也高不到哪里去。
他们很难抓到罪犯,将其绳之以法。
就算抓到了,以现有的牢房材质构造,关住犯人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且,整个执法过程,付出的代价,往往比那些不会拳脚的普通罪犯,要高得多。
整个大熙,在涉及江湖客的案件中,而牺牲的职员,数不胜数。
他们管不了,久而久之,变成了不敢管。
以至于作奸犯科之事,愈演愈烈。
“所以,”李莲花看向他,“你想规束这个江湖的自由?”
李相夷点了点头。
“自由需要枷锁,需要一把合适的枷锁。”
“这把枷锁,”他思量着说,“应该是一种普遍可接受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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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江湖人,还是普通百姓,抑或朝廷,都心甘情愿地认可它。”
“并在习以为常中,觉得自然,而不会把它当作一种限制。”
“但这些规则的执行权,”他顿了下,辨析道,“出于纯粹的公义目的,不应该掌握在朝廷手中。”
朝廷历来利益纷争,执行权一旦落入朝廷手中,很可能会沦为利益瓜分的工具,成为党派相争的匕首利剑,变为皇权的戍卫兵。
加上朝廷与江湖,矛盾弥久深重。
让朝廷的代表出面干涉,恐怕举步维艰。
“虽然不能掌握在朝廷手中,”他进一步分析,“但也不能把朝廷的执行权全部瓜分。”
“也不可能瓜分走。”
“一人一半,才会相互制衡。”
“江湖事,应当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