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手,抬眸望了望灰颓的天空。
“李相夷。”
他突然叫了声。
“怎么了?”
李相夷看不懂他的神色,怔怔发问。
可李莲花什么也没说,只深重地看了他一眼。
这往后任重道远,就交给你了。
顿了顿,他扭转目光,投进镇子里。
“进去看看吧。”
六个人,就过了仪门,往镇子里去。
里面的景象,可谓是满目疮痍。
不少房屋,都被炸成了断壁残垣。
有的地方还烧着火,尚未熄灭。
羽箭东一支西一支的,插在各个地方。
刀剑染着血,这掉一把,那儿掉一把。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着,淌出一汪又一汪的血洼,把倒映下来的天空,映得很红很红。
街巷两边,坐着卧着伤痕累累的镇民。
往来的运尸的,找亲人的,治伤的……神情深深浅浅地苦痛着。
尤其是钟灵剑派,及附近的屋舍,更加惨不忍睹。
他们每走一步,脚下就沉重一分。
好似雪球,一路走,一路越滚越大。
这七槐镇,是暂时离不了了。
他们留下来,散在各处帮忙。
等帮完,已是四五天过去了。
李莲花三个大的,这才驾着莲花楼,回杨柳坡去。
不过,他们的速度,比原来要慢很多。
因为马变回四匹了。
李相夷三个小的,把自己的马解下来,继续闯江湖去了。
他们走南走北,从秋叶红时,走到冬雪落时。
弯弯绕绕,起起伏伏的路上,他们互帮互助,惩恶扬善。
并在这个过程中,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者,共同对付镜天宗。
一路上,镜天宗四处点火。
不仅灭了不少门派,还无中生有,挑起各派争端,让他们相互残杀,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李相夷带头,去游说过一些门派。
希望各派团结起来,共抗邱无涯为首的镜天宗。
毕竟他们个人的力量,是很渺小的。
唯有星星之火相聚,方可燎原。
有些门派结了盟,同舟共济。
但结盟中的,又有因意见相左,而闹得不欢而散的。
还有一些独善其身者,只要战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就事不关己,不管不顾。
再有委曲求全者,向邱无涯投降,以求苟安。
然苟安者,自古以来,有几个能安然无恙的。
更有些人,有些门派,成了下一个邱无涯,成了下一个镜天宗。
他们仗着自己功高势大,也妄图称霸武林,起了征伐之事。
对其他门派灭门的灭门,吞并的吞并。
朝廷觉江湖之变,派出了监察司与jūn_duì 。
一来是想平息江湖之乱;二来是想趁此,将中原武林辖制于律法皇权之下。
可江湖与朝堂,矛盾弥久顽固。
想要实现这个目标,不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朝廷向来利益相争。
内部之间,自己都没争明白,更别提搅和到江湖中去了。
于是乎,在短短数月内,整个江湖就变得混乱不堪,到处都是腥风血雨。
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在这场风云巨变中,唯有百姓,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五湖四海,都是他们的哭泣与哀嚎,充斥着生死之隔,流离失所。
三个大的隐居的鹤城,也生发了这样的乱象。
李莲花的萝卜,卖不出去了。
治的患者,越来越多。
他和笛飞声,再一次感受到了,他们那个时代的昏暗。
而方多病有了新的,深刻的认识。
他研究李相夷生平,只知他师父的那个时候乱,却无从感同身受。
直到身临其境,他才彻底明白,什么是乱。
那是一种芜杂的磅礴的黑暗,填充在各个角落。
伸出它荆棘般的触手,刺得人血流如注,钻心剜骨。
让无数人,为之绝望,为之无能为力。
任凭关在里面的人,如何拍打撞击它的枷锁,就是头破血流,也挣脱不出去。
新年之前,鹤城的天狼帮,还有浣花宫,一个被镜天宗夜袭,一个被屠龙会偷袭。
战火烧得很广,不止那两大门派罹难。
附近好几条街的百姓,都遭了横祸。
李莲花三个大的,收到消息,赶过去帮忙。
可还是晚了点,那两大门派虽被保全,然终是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重创。
掌门一个被杀,一个被抓,门中子弟更是死伤无数。
被真气火药等波及的百姓,同样不胜枚举。
他们一连好几天,都没空管杨柳坡的菜地。
不是在抬尸救人,就是在抬尸救人的路上。
这条路,通往无边的寒冷。
久不下雪的鹤城,竟在这年,飘起了鹅毛大雪。
李莲花穿着染血的厚实冬衣,背着他的药箱,走在哀鸿遍野的雪路上。
一步一个脚印,薄雪沙沙作响。
响过处,有的白,有的红,有的红白参半。
他往下一个伤员去时,忽听得呼呼的风雪声里,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由远及近,很快地靠来。
他抬眸眺去,只见三匹马错杂跑来。
马上,是肩披风雪的三个年轻人。
中间的白马,马蹄高高扬起,又唰地落下。
李相夷勒住缰绳,久违的声音飘至耳边。
“李莲花,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