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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2章 衣冠世族(2 / 2)

他舔了舔嘴唇,准备回答。????可脑海中忽然想起了阿爷那畏畏缩缩的模样。


或许他阿爷也曾在当年卑恭屈膝地在此跪下来,现在,自己要步阿爷的后尘了……不然怎么办呢?


出身就决定命运,怎么改变?靠读书改变?


“砚方,你是否贱人?”


“回县官,奴婢是贱人。”


那边,杜五郎与崔洞走了过来。宗涵稍瞥了他们一眼,公事公办地继续问话。


“你确定没有被掠良为贱,你本是贱人,世代为崔氏所有,对吧?”


“是。”


“如此,县署核验完毕,认定私契合法后。”宗涵从案头拿起市券的申请书,提笔在上面写上官署核实的情况,然后拿起官印,哈了一口气。


这印盖上去,砚方就归“吉绩”所有了。


“郎君,奴婢不想走!”


砚方忽然开了口,转向崔洞,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求郎君不要把奴婢送给吉郎君,奴婢只想待在崔家。”


“你这是为何?”崔洞疑惑道,“我知道你好读书,且是为了功名仕途。虽如此功利我极不认同,但吉兄既愿帮你,便是你的造化,我可成全此事。”


“我不想离开崔家。”砚方泪流不止,道:“恳请郎君留我下来!”


杜五郎站在一旁,看着这个书僮把头磕得咚咚作响,忽想到了他以前的书僮端砚。


天宝五载,端砚被打死之前还在喊着:“放了五郎!”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端砚与自己主仆情深,可在此时,他忽然明白过来,端砚那么做,也只是因为被贱奴这个身份绑住了。


不是吉温的儿子用绳子绑住了端砚,而是残酷森严的等级,一个书僮保护不了主子,只有死。


而他呢?十余年,还故作善良,觉得彼此义气深重。试想,端砚若是良人,真愿意为别人舍掉性命吗?


杜五郎原本想着今日自己会再有一个名叫砚方的书僮,弥补过去的遗憾。可现在,他突然觉得此事索然无味。


“罢了,崔洞,他既然不愿,你就不要把他送给我了。”


崔洞道:“砚方,你可想好了?跟着我从弟,还是要跟着吉兄?”


他就差直说了,崔泾不是个好主人,让砚方做选择。


砚方却毫不犹豫道:“小人不想离开崔家!”


于是,写好的契书又被作废,三管事向县署赔笑不已,将人重新带走。


宗涵看着他们的背影,冷笑一声,自语道:“跟我这闹着玩呢。”


“就是,一个奴婢也能浪费贵人们这么多的时间。”吏员道。


“你懂什么。”宗涵拿起邸报看了一眼,手一弹,喃喃道:“这就像朝廷的新政,闹着玩一样。”


~~


“砚方,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出了县署,杜五郎找了个机会,拍着砚方的肩低声道:“你是不愿在市券上承认自己是贱籍,对吧?你家本是良人,你想以这个身份参加科举,放心吧,我会帮你。”


“吉郎君误会了,奴婢不想再参加科考。”


“为何?”杜五郎大为诧异。


砚方吱唔道:“奴婢连唐律都不懂,今日才知道,以前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不敢再有奢望。”


“你说什么啊?卷子我看看。不求你能中进士,只要能过童试就行。这童试就是迈入读书人的门槛,朝廷便可让你脱贱籍。”


“奴婢一题都做不出来。”砚方道,“奴婢好不容易才进了崔家,怎会要为了脱籍而考试?崔家的大恩我还没报完。”


杜五郎十分不解,问道:“你为什么突然这样?是那管事在堂上和你说了什么吗?”


砚方弯着腰,退了两步,离开杜五郎的手,道:“是奴婢眼高手低,请吉郎见谅。”


说话间,三管事也过来了,行了礼,带走了砚方。


杜五郎站在那发了会呆,心想自己试图改变一个奴婢的命运,但似乎失败了。


~~


“改变一个奴婢的命运很简单,难的是改变这现状。”


当杜五郎回到洛阳,把此事与薛白说了,薛白的反应很平淡,像是早有所料一般,还安慰他道:“你至少改变了我的命运。”


“唉,陛下就别乱说了,你当年也没真的当书僮。”杜五郎道:“现在我事情办砸了,你要的‘典型’怎么办?”


“本就不止找一个,我让人搜罗一批好读书的奴隶。”薛白道:“此事不难,但可惜,有大毅力的奴婢太少,暂时还没有合适的。”


“什么样的大毅力?”


“要敢于反抗数千年形成的阶级压迫,面对强权以及命运的不公,万钧重担之下还不低头。这样的人,很少,非常少。”


杜五郎道:“还得是这样的奴婢?”


“否则怎么叫典型?”


杜五郎心想,这样的人,自己平生也就只见过一个而已,确实是不好找。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直到一个月后,他因事又去了崔家的别业。那是崔洞出门游学归来,带了几个友人,邀杜五郎一起到锦屏山论诗。


~~


“崔洞,我这次来,觉得很奇怪。”


“何处奇怪?”


“你们家的婢女们看我的眼神,就是怪怪的。”


崔洞闻言,朗笑一声,道:“吉兄可是觉得她们都对你含情脉脉?”


“那可不是。”杜五郎挠了挠头,不知所以,道:“她们好像觉得我不是一个好人。”


崔洞道:“我平生没见过比吉郎更好的人。”


众人到了雅舍,崔家子弟也引着些朋友过来,谈笑之后,都说崔洞诗才好,要他写诗赠其中一人,对方姓元,乃秘书省的一个校书郎。


崔洞只是略略沉吟,开口就作了诗。


“旧书稍稍出风尘,孤客逢秋感此身。秦地谬为门下客,淮阴徒笑市中人。”


那姓元的校书郎坐在那,却是瞥了杜五郎好几眼。


杜五郎正待叫好,突然头上挨了一下。


“哎哟。”


他低头一看,却是一颗石子。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道身影想要逃开,崔家子弟们遂纷纷喝骂,让人拿下这个敢用石头砸人头的“刺客”。


一番大呼小叫之后,有个别院的奴仆被押了过来。


“你为何对客人抛石子?!”


“呸!谁不知这姓吉的禽兽始乱终弃,搞大了春兰的肚子,才害得她投河……”


“你说什么?谁搞大了谁的肚子?”杜五郎一脸莫名,“你石头没抛准啊?”


“禽兽,我和你拼了!”


杜五郎原以为对方骂的是别人,没想到竟真是冲自己来的,更是错愕万分。


忽然,他想到一事,转头左右一看,寻找着崔泾。


“春兰?春兰莫非就是那个……”


说到一半,杜五郎连忙收住了嘴,意识到这话说出来要让人误会。


可崔泾已站起来,答道:“不错,春兰就是先前与吉兄你睡觉的那个婢女,她死了。”


“什么?”杜五郎道:“可我没有碰她。”


崔泾道:“吉兄放心,这些贱婢闹事……”


“够了!”崔洞拍案而起,叱道:“崔四十三,我打断你的腿!”


“阿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带朋友到家里,出了点小事,崔家又没有要他怎么样。”


“休当我不知你的小伎俩。”崔洞道:“给我到祠堂跪下,我这就去请祖父!”


“都冷静些。”


崔家子弟们纷纷站起,拉着崔洞劝慰。


“一点小事,何必为了点小事伤了和气。来人,把这贱奴拖下去。”


“吉兄也消消气,是崔家对下人管教无方。”


马上有好几人上前向杜五郎告罪,他却看着那要被拖下去的奴仆,道:“且慢,他也不是故意的,也没真的伤到我,饶了他吧。”


“吉郎真是率性,豪爽男儿,来,我敬你一杯。”


众人都想息事宁人,连连夸赞杜五郎,很快把气氛调节过来,一团和气。


崔洞却对此事看得分明。


想必又是崔泾酒后乱性,与家中婢子搞出了瓜葛来。崔家衣冠世族,禁止这种事。于是,崔泾怕被罚,就想出了这么个歪招来,也不知是怎么哄骗的那婢子,或许骗她说“你不是要身份吗?吉郎君想纳你为妾”之类的,把事情栽到吉绩身上。


果然,他还在想着,崔泾已拉了拉他,把他拉到一旁。


“阿兄,我错了,你这次就放过我吧,不然祖父真的会打死我的。”


“你也知道自己会死,那你还敢。”


“还不是怪阿兄你带了这么个蠢头蠢脑的朋友回来,他看着就很好利用啊。”


“你再说一句试试。”崔洞已对这个从弟厌恶至极。


“好了好了。”崔泾连忙安抚道:“他又不会如何,此事放在我身上要命,安在他身上反而是好事,就说春兰钦慕他,只会给他添彩哩。”


“一条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轻飘飘的?”


“是我错了。”


崔泾连忙认错,心里却想,春兰才值几贯钱啊。


“但阿兄也不能与你朋友说崔家子弟栽赃他吧?最好还是说,春兰仰慕他才自荐枕席,然后跳河死了,被下人们以讹传讹。那天他喝醉了酒,真以为自己开口问我要了那婢子。”


崔洞道:“他会信吗?”


“当然,男儿嘛,最喜欢听人说女子仰慕他。”崔泾小声道:“我可听说,他身份不得了,崔家可不能落了把柄在他手上。出了事,我们哪能自己承认?”


“你!”


崔洞正要发作,已有家仆过来,道:“三十九郎,阿郎唤你过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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