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吾不知太君是为九天玄女,亦或其她,然太君犹如鹤立鸡群、锥处囊中,须知世人看天子,无外乎两类,天下人九成九皆畏惧皇命,此乃天性。余下少数人,皆是【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此乃前朝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所言,载于薛文惠公《旧五代史》”
“可是在太君眼中,天子,差遣耳,便如李至之于议和主使、李昉之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众皆差遣,于太君无有差别”
“而太君心性,乃是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哦???”佘太君看看手里的茶杯,再看看御案上的酒坛,说道:“官家,要不也给老身来点,喝醉了,啥都有!”
太宗皇帝闻言,大笑道:“看看,太君乃神人也!这是吾的,汝自去拿”
太宗皇帝看着佘太君拿取御酒,不以为意,接着说道:“直到现在,太君都未动杀心,吾心甚慰,便说说心中之言”
“从何说起呢……”太宗皇帝喃喃自语,倒了一杯酒,又是一饮而尽“吾不求长生,亦不求成佛作祖,惟愿大宋国祚绵长,不知太君可否保之?”
“啊!??”佘太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认真朝太宗皇帝说道:“老身年近四十,又多方征战,哪及得陛下既寿永昌”
“哈哈哈……好,不问太君了”太宗皇帝又是大笑,遂认真说道:“吾想给太君留下一道圣旨,待朕百年之后,若皇室有不肖子孙者,太君可兴废立。这道圣旨将记载于起居注,并与中书门下,故太君可保杨家一世。唯有一点,这道圣旨仅止于太君”
佘太君听到这话,不禁动容,心里想着,这狗皇帝下这么大本钱,想干什么。
太宗皇帝看到佘太君脸上动容,心里总算一松,便解释道:“吾信太君,故只要你在,杨家不会自立”说着,又苦笑一声“若太君想要自立,吾又如何阻止,非得数万大军围剿,无论胜败,大宋亡国不远,故吾不担心,太君也志不在此”
“然若太君殡天,杨家皆为天下人,故留于后世子孙自决如何?”太宗皇帝认真看着佘太君说道。
“啊!!!来……官家,满饮此杯”佘太君举起手中酒杯朝太宗皇帝示意道。他看着佘太君的表演,无奈失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世人皆谓吾大兄取周之天下,乃欺孤儿寡母,殊不知那周太祖郭威亦是取汉隐帝刘承佑之天下”太宗皇帝感叹道“太君可知,从唐末至宋立,区区数十年,百姓都如何过的”
“吾试为太君言之,梁太祖开平三年,刘守光围沧州百余日,城中粮尽,人相杀而食,横海军节度判官吕兖率城中部曲,以‘宰务’为名,每日宰杀百姓充作军粮”
“梁晋交战时,李存孝援晋,曾呼,尔等可令肥者出斗,待尔肉以食军”
“天平节度使李守贞反叛,周太祖讨之,城中粮尽,杀人为食”
“汉永兴节度使赵思绾,性喜人心肝,常面取心肝啖食”
“唐义城节度使李赞华,喜人血,其妻妾为血槽,奴婢为肉牛……”
“汉刘信……,吴越钱元垧……,如此种种,罄竹难书。便是本朝,李处耘俘体肥者数十人,令左右分啖之;先帝妻弟王继勋,仅他亲手宰杀而食奴婢一百余人,吾继位后,斩其于西京洛阳”
“如此,吾大宋取五代而立国,何谓欺侮,实乃救百姓于水火,太君以为然否?”
佘太君听完,肃容道:“肉食者食人,乃畜生也,需斩尽杀绝;百姓易子而食,乃当政者之失,必将天地翻覆,生民弃之,老身必不容也”
“此乃吾之责也”太宗皇帝点头道,他欣喜的看着佘太君说道:“太君果非常人”
“其二,五代之乱,武人无德,乱贼横行,礼崩乐坏,人伦尽丧,至使士卒皆以下克上为习。吾尝以为必须正本清源,矫枉过正,非如此不足以改变天下武人之心”
“然先帝得国之后,虽有矫枉之心,但缝缝补补,谬之大矣。故吾取而代之,以战战兢兢之心,行大无畏,降伏一切外道,方才能打破轮回,再造乾坤,太君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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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嗯……官家好志气,来!再饮一杯”佘太君又举起手中酒杯。太宗皇帝愈发兴奋,喝完杯中酒,又连饮三杯,说道:“朕难啊!不说前朝,亦不提先帝,单说吾继位之后,数次大战,皆乃方寸之间腾挪,大敌在内不在外”
“吾不发动战争,统一天下,武人如何得功?若不满足他们,大宋随时灭亡,然大战岂能无粮饷,手中无钱,只能抢!”
“高粱河之战,辽人不足为惧,吾军实乃先胜后败。且平定太原后,朕直取幽州,未犒赏大军,非不为实不能也,军中武人,得赏之后,如何能战。待辽援军袭来,军心不稳,吾惧之,遂与亲卫独走。吾至涿州,因伤势严重,故不得不改乘驴车,间道而走”
“雍熙北伐,太君尽知矣,众将算计军功,只知封赏,谁人关心御敌于外。即使如太君沙盘演武所说,吾不知军略。然朕问太君,若是军中诸将皆不稳,何如?”
说着说着,太宗皇帝,又连饮三杯“朕不该如此自曝其短,然禁军众将,若是全部砍了,或有冤枉,十挑其五,必有遗漏。吾又想再造乾坤,不用这些人,又有何人可用,太君何以教我?”
“额……这……要不再来一杯,饮胜”佘太君只好拿起酒杯,继续劝酒,心里想着,没有当过皇帝,实在是不知啊。
太宗皇帝睁着醉眼,看着眼前的酒杯,脸上露出疲态,喃喃说道:“左也为难,右也不行,凡武将者,以力服人,士卒景从。文臣则不同,其立身根本在其德,除了那天纵奇才,文武双全者,凡入军中,士卒皆是听命行事,但不会心服,此不得已为之”
佘太君抬眼看了看殿外的天色,这一场‘奏对’从午时直至黄昏,她都能想象整个京城为之震动。但她却看出,这孤家寡人,也的确不好当,尤其是在这个时间节点。纵使秦皇汉武,也不一定能够做到更好,毕竟秦皇乃是奋六世之余烈而至一统,汉武乃文景之治,始得‘封狼居胥’。若是异位而处,或许结果便是宋二世乃亡。
“陛下,天色已晚,家中八娘刚回,老身寻思着给她弄些好吃的,这便回了”佘太君看着醉眼朦胧的太宗皇帝,低声说道。再看看他没啥反应,便提起龙头拐杖往殿外走去。
不等佘太君走出大殿,便听到太宗皇帝大喝道:“太君!朕百年后许你废立之权,你须保大宋国祚绵延”
这一道声音,好似雷声隆隆,从这座大宋皇朝的内殿逐渐传开,几乎让天下失声,甚至于改变历史进程。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