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胥姜择吉日启程。
她换上来时柳眉替她准备的那套衣裳,稍作粉饰,整个人便犹如刚被秋风染红的叶,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艳色,也更为朝气。
溪芷看着她,又是喜欢又是不舍,脸上是湿了一遍又一遍,却仍旧同万盛、万清淼一起,亲自将她送出了门。
车马、行李昨日便已收拾妥当,溪芷和万家父子为胥姜准备的东西,都随商队先行了,饶是如此,她随行的车马仍旧被塞得满满当当。
而胥姜带来的那些书、画,都留给了溪芷,换走了她这些年画的枫林,还有枫林中那人。
两双手紧紧相握,随后依依不舍地松开,胥姜替溪芷擦去眼泪,“您要记得和我的约定,养好身子,等我回来接您。”
溪芷点头,“记着的。”
在外,二人不便称母女,却从举止态度中泄露出非同寻常的亲厚。
万清淼也没了平日的爽朗,眼中莹光闪烁,“阿姐,一路顺风,回京后莫忘了给我们来信。”
“一定会的。”胥姜朝他笑了笑。
万盛道:“往后别忘了充州还有你的家人,有空常回来看看。”
“好。”从最开始的相互防备,到如今的相互接纳,不过月余,却又像是过了许久,眼下彼此能泰然而处,皆因那个他们最关心在意之人。
胥姜擦了擦脸,同柳眉朝众人行了一礼,随后朝溪芷露出一个笑容,“我这就走了。”
溪芷含泪点头。
胥姜走出几步,却听她唤道:“阿姜。”
回身,却见溪芷上前握着她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块冰凉的东西,“戴着它,保佑咱们阿姜平平安安。”
胥姜低头一看,是一块玉环。
‘环’同‘还’,母女相绝数十载,如今重逢,便是老天将双方归还彼此。母亲赠她玉环,也是她告诉她,从此别忘了还家之路。
母亲。胥姜无声唤道。
溪芷却收了眼泪,微笑朝她挥手,“去吧。”
胥姜握着玉环,搭着柳眉上了马车,坐定后掀开车帘,却见万盛正替溪芷拭泪,而万清淼正朝她挥手。
胥姜抬手回道:“贞吉,好好照顾家里。”
“放心吧,阿姐。”万清淼终于没忍住眨出了泪珠。
单伯对万清淼道:“万家小子,明年三月,京城见。”随后也上了马车。
万清淼又哭又笑地朝他点头挥手,“单伯,您也多保重。”
护卫扬鞭策马,马车缓缓移动,万家三口跟出百步远,直到马车拐进主街,这才停步,久望不回。
见万家宅子隐没在街巷中,胥姜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她放下车帘,搂着柳眉哭了一场。
柳眉被她哭红了眼,轻拍着她的背,劝道:“放心,咱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胥姜哭声渐歇,又在柳眉怀里伏了许久,才直起身来,擦干眼泪,将溪芷给她的那枚玉环,小心地系在了腰上。
“如今既已寻到她,与她相认,知其所在,便再不怕见不着了。”只是从此便多了一份牵挂,可她却甘心领受。
“看得开便好。”
“看得开,却也难舍。”马车驶出充州城,胥姜打帘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城门,心头思念已起。
柳眉微微叹气,母女才相认,又要分离,确实难舍。
直到马车驶入官道,再看不见充州,胥姜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车帘。
柳眉拉着她的手,两人静默相依。
许久,柳眉说道:“咱们出来这么久,想必家中也时时盼着呢,也不知夫人如何,家中如何了。”
出来这么久,她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家里,记挂着楼夫人。
闻言,胥姜不禁愧疚,她只顾着自己伤心,却忘了柳眉。
柳眉是被楼夫人领入楼宅的,她不仅视楼夫人为主,更是视其为至亲,事事以楼夫人为先,且对其唯命是从。
所以楼夫人让她跟随自己离京寻亲,她便毫不犹豫地来了,哪怕因旅途颠簸,吐得死去活来,也从无一丝怨言。
他们出来这么久,她对楼夫人又该如何牵肠挂肚?
她拉着柳眉安慰,“待咱们去了永绥,再往涪州去探望杜先生后,很快就能回家了。”随后又愧道:“这一路跟我来此,让你和单伯受累了。”
柳眉从未离开过京都,连楼宅都少出,眼下却为她翻山越岭,来到这僻地,让胥姜既感动感激,又觉过意不去。
柳眉抚着她的背笑道:“虽受累,却值得。”
旅途虽不易,却有山河美景,异域风俗,还有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奇事,令柳眉增长了许多见闻,这是安身于后宅的女子无法想象的经历,想来以后也未必再有了。眼下启程回京,她虽归心似箭,却也颇为不舍。
“况且,咱们做这些都是应当应分的。”她和单伯对胥姜尽心尽力,不仅是因为主子的吩咐,还因为他们早已同老爷、夫人、少爷一样,将胥姜视作了一家人。
胥姜靠着她,叹道:“我何德何能。”
柳眉‘噗嗤’一笑,“这话自打你与少爷定亲后,老爷也时常挂在嘴边。”
胥姜终于展颜,露出笑容,“伯父那是玩笑话。”
柳眉摇头,“不,你不懂。”不懂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惊喜。
胥姜疑惑。
想着楼家就要办喜事,柳眉脸上浮起喜色,不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可是楼宅这么多年来的头等大喜事,她定要助夫人老爷,将事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随后又不禁惆怅,“也不知少爷回京了没有。”
胥姜在心头数了数,“算日子,也该到了。”无论是楼云春,还是胥姜寄回去的信,应当都已抵京。
只是,不知京中情势如何。
临行前单伯曾去官驿打听了,京中与北庭皆风平浪静,并无异动,至少表面无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