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谁也没着急,晒着太阳,闲闲将一壶茶喝得见底。杜回瞅到胥姜摆着的活儿,一时技痒,便接过来自己做。胥姜在一旁搭手,听他一边修补一边针对批注发表自己的见解,不觉入迷。
等杜回说得口干舌燥、修得肩背酸疼,胥姜才回神,将活儿接了过来。
看着这套诗册,杜回又心痒了,便道:“我瞧着这套集子有趣,不如一并出给我,也不要你修,我拿回去自己修,如何?”
胥姜笑容可掬,“先生若喜欢这套集子的批注,待儿修补停当,亲手誊抄一份给您。若只是想闲暇之时有个消遣,喏,儿那一摊子书等着修呢,您随意挑选,不算钱。”
杜回直叹,“这话里话外不答应的,还让人挑不出刺,又懂得磋磨人心,又会拿捏人喜好,胥掌柜躲在这小小书肆,倒是屈才。若为儿郎,合该混官场才对。”
“先生谬赞,儿如何当得起?”
杜回盯着她手上的活儿,见她下手稳准又利落,不禁想到自己那幅画儿,便问:“我那幅画可好了?”
“好了,正说给您送到府上呢,可巧您就来了,今日正好一并带回去。”
说着胥姜便起身去寻画,同时也将那套《子云四赋》一并拿了出来。
杜回先将那套《子云四赋》小心检查一通,宝贝似的拢到自己面前,这才叫胥姜把画展开查验。
卷轴一开,一股若有似无的梅香飘散而去。
“又修过了?”瞧着比上次更服帖一些。
“中途反潮起折,所以又补过。”
杜回点头,又检查了木轴,古朴雅致,嵌合得宜,“不错。”
他收好画,又记起老友曾托自己找个稳妥的裱褙师替他裱几幅字画,便问道:“不知胥掌柜可接这裱褙的外活?”
“接。”只要她会的,能挣钱的,如何不接?又问道:“是先生自己的,还是别的?”
“自然是别的,若是自己的,便也用不着你了。”
“倒未曾见过先生手艺如何,何时也让儿开开眼界。”
“日后少不了机会。”又道:“等我与他商议好便差人来知会你,你自将一应器具应备好,等消息便可。我那位老友慷慨,只要手艺好,赏钱可少不了你。”
胥姜起身朝他鞠一躬,笑道:“那儿便谢过先生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杜回见时日不早,欲打道回府。
胥姜将那集子与画打包,又写了契书,将集子以二百两的价出给了他。
“这价出给我,你不心疼,我倒心疼。”杜回看着契书直皱眉。
胥姜作势要收回,“先生若因价贱而轻之,儿可就不卖了。”
闻言杜回揣了契书,赶紧给钱,生怕她反悔。
给的是交子,京城流通的纸票,以暗号或指定印章,可同指定商铺换取银钱,只不过每百两现银,要扣取三百钱币。
杜回给的面额刚好是二百两,给完他又丢下二十两现银,说是茶钱。
哪个茶钱这般贵?
胥姜也不同他计较了,收了钱,给了集子,又将人送到街口,才折回肆里收书。
收拾妥当,见离闭市还有两个时辰,便扯着驴朝西市去了。裱褙器具肆中虽置办了些,可并不齐全,她得趁得空买来补齐,以免做活儿时差东少西的耽搁功夫。
西市一如既往的热闹,她默着清单采买,很快就将东西置办齐全。
又想着来都来了,时辰还不算晚,便将驴拴在赵章的马厩里,打空手继续闲逛。
眼见就要入冬,集市上多了许多山货,干菇、干笋、野果、兽肉、兽皮……使人目不暇接。
胥姜蠢蠢欲动,想她肆里那炉子自置办好后,便没煮过正经吃食,肚子饿了每每煮点面汤、稀粥打发了事。今日正好得闲,又恰逢这么多好物,不如买些回去,祭一祭五脏庙,就当贴秋膘。
打定主意,她在脑中搜罗食单,照着这满市的山货,列出好几样来,一时竟有些犯难。
到底煮哪个?吃什么?
“松蘑,新鲜的松蘑,卖松蘑……”
一声叫卖将她惊回神,寻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的食档前,一名老妇正蹲守着一篮子松蘑,满面愁容的盯着来往人群。
她走过去,见篮子里的松蘑新鲜水灵,心头有了主意,便问:“阿嫂,你这松蘑怎么卖?”
那老妇霎时眉开眼笑,殷勤道:“一捧十文钱,娘子若买得多,还可送你一些。”
十文钱倒是便宜,就不知这一捧有多少,她暗暗计较一番,问道:“阿婶,若这篮子松蘑我全要了,给什么价?”
“全要?”那老妇颠了颠篮子里的菇子,咬牙道:“今日来得晚,这菇子卖不完隔夜就坏,娘子若全要,便拢共算你七十文,你看合适不合适?”
哪有不合适的?胥姜当即掏钱,“我多给你十文,和着篮子一起,总共八十,快数数。”
“这篮子自己编的,不值钱,送你罢。”老妇将钱又数了十文还给她,胥姜却没收,“篮子不值钱,手艺值钱,我瞅着它美,乐意给,你就安心收着吧。”
头次被人夸手艺,老妇脸笑成了一朵花,将篮子递给她,“娘子嘴甜心也甜,那这钱我就收了,下次娘子还来买菇子,我多送些给你。”
“好的呀。”胥姜接过篮子掂了掂,只觉得沉重,便知道自己占便宜,于是想了想,说与她一单食谱,“阿婶,若再有卖不完的菇子,又不方便晒干,我有一法子可将其保存,不至于腐坏。”
老妇奇道:“什么法子?”
“你先将菇子洗净、凉干,再撕成小块,用清油半斤文火慢焙,将其熬至干瘦,然后彻火冷却,封于瓮中。如此制出的菇油,不仅鲜香,且便于保存,用来佐面汤或拌饭,都是极美的。若制得多,拿来售卖,价钱也要比卖菇子高出许多。”
那老妇咽了咽口水,问道:“这是哪里的吃法,老妇吃菇子、卖菇子几十年怎么也没听说过。”
“此乃南诏国的吃法,南诏离京城远隔千里,阿婶没听说过倒也正常。阿婶若有疑虑,可先做少许试吃,觉得好吃再多做些,总归也不坏事。”
“好,好,我回去就试试。”
胥姜朝她笑了笑,提着篮子走了。
食档里,楼云春盯着面前的热腾腾的羊肉汤饼,忽然就没了食欲。
那菇油真有那么香?
胥姜买完松菇又买了只雉鸡和些许椒、姜、蒜,最后踩着闭市的鼓声,去赵章那里牵驴。
只可恶那驴吃了好料,竟不肯走,任凭打骂只扯着脖子和她犟。胥姜无法,只好找赵章买了一捆好马吃的草料,绑在它身上,它才甩着嘴皮子让牵。
赵章原不肯收她钱,她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劝住,走时他又多拿了一袋子切好的料捆在驴背上,才将她和驴送走。
胥姜狠狠在驴屁股上抽了一记,骂道:“犟东西,早晚将你做了驴肉火烧。”
那驴得了好料,也不同她计较,只吊着眼、迈着轻快的步伐,‘嘚嘚’往家里去了。
回到书肆,胥姜只从角门进,没再开正门,她将东西归置好,才开始生火造饭。厨房里有两只炉子,正好用一只来闷白饭,另一只烧水烫鸡拔毛。
她手脚利索,将鸡毛用烧开的水反复淋透,然后趁着热气拔毛,拔下的毛也不乱扔,放在一旁准备筛选洗净,日后晾干以作他用。雉鸡拔了毛,个头不大,她剖开腹腔取出杂物,将残留的血、肺清理干净,然后整个塞进一只陶罐中,只撒点清盐,注水慢炖。
趁炖煮的功夫,她将买来的松蘑一一洗净,留了些炖鸡,其余的倒在篓子里吹干,等吃完饭再熬松蘑油。
约莫半个时辰后,胥姜把姜、蒜、黄酒和洗好的松蘑,倒进陶罐里同鸡肉一起继续闷煮,又煮了近半个时辰,才将火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