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去过了很多地方,也在很多地方俯瞰过,每个地方的景色都比这个小区的天台好,可这座天台总在他的梦里反复出现,很多次他都梦见自己还是个高中生,坐在老楼铅灰色的天台上眺望,远处的灯光汇聚,仿佛潮水,随时都会汹涌过来。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路明非回过头来,竟然是叔叔。
“不陪老师同学,跑这里来干什么?”叔叔叼着根烟,满嘴酒气,可眼神还蛮清澈,不像在包间里那么混沌,好像再喝一杯就会倒下去。
“叔叔你没事吧?”路明非赶紧问候。
“我有事?开玩笑!你叔叔我战过多少酒场?我怎么会有事?给你讲真话我再喝半斤都没事!”叔叔豪气干云,“我那是装醉!是战术!战术懂不懂?我们家请客招待,客人要喝到位,我也得喝到位,可我得留点量,我先倒了谁把他们喝到位?”
路明非愣了几秒钟,下意识地笑笑,其实叔叔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啊,这个男人其实一直蛮有心的。
婶婶看他不顺眼,叔叔一直都看在眼里,可叔叔怕老婆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侧面帮帮路明非,比如叫路明非去买酱油的时候摸出张十块的票子,却故意不要找钱。
“叔叔你怎么也上天台来了?”路明非心说叔叔是看出我有心事吧?这男人喝起酒来还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
叔叔一愣:“我想起来了,我上来是想撒个野尿!妈的厕所满了!”
他背过身去拉开裤子拉链,哗哗地尿了一泡,尿完之后打了个趔趄,扶着篮球架猛吐起来。路明非满脸黑线地看着叔叔的背影,心说自己还是高看了老路家的男人。
“好了好了!”叔叔吐完抹抹嘴,“酒后吐会儿是人体自然的排异反应,我这会儿清醒了,吹吹风杀了回马枪,再去把他们喝到位!”
路明非心说没这必要吧?校长何止到位,校长简直已经起飞了啊!他这么说不是没根据的,下面包间里正传出校长和某女老师的男女合唱。
“你这次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不是我们在日本见过的那个女孩子吧?两个人长得有点像。”叔侄俩并肩眺望了一会儿,叔叔忽然问。
“不是,”路明非轻声说,“叔叔觉得哪个好?”
这听起来是句玩笑话,可他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日本那个女孩甜一点乖一点,不过这个也不错,这个会说话。”
路明非笑笑,心说那个不是不会说话,那个是说出话来就会有人死。
“叔叔你见过师姐的,学员来招生的时候我们跟古德里安教授吃早饭,师姐后来来了。”路明非说。
“哦,是那个女孩啊,”叔叔想起来了,“你这师姐还对你挺好的。”
“叔叔你怎么这么说?”路明非有点做贼心虚。
“女人啊,看她对你好不好,就看一件事!”叔叔露出情场老手的嘴脸,虽然据路明非所知他跟婶婶是初恋结婚,“看她愿不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你师姐为你都来两趟中国了不是么?”
“看她愿不愿意为你花时间?叔叔这是怎么说?”路明非来了兴趣。
叔叔很喜欢后生晚辈跟自己请教情感问题,满足地打了个酒嗝:“大家每天都是24个小时,这有限的时间花在张三身上就没法花在李四身上。女人要是见你的时候总漂漂亮亮的,那是见你之前化了妆吹了头发,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但女人又比较别扭,有的女人虽然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可就是不愿意给你好脸色看,你婶婶就这种人,她这一辈子都花我身上了,偏偏三天两头地跟我吵架!所以看女人对你好不好不看她对你使什么样的脸色,而是看她愿不愿意为你花时间!”
路明非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正想再问两句,叔叔又搂着篮球架哗哗地吐了起来……
在清凉的夜风和呕吐物的臭味之间,路明非目空一切,浮想联翩。
叔叔吐完了又抬起头来:“我说你在日本到底是惹了什么麻烦?怎么那么多人追你?日本黑社会可很恐怖的,你不要瞎搞!”
“哪有的事啦?我怎么会跟黑社会沾边?都是那个女孩的家里人。”路明非搜肠刮肚地找理由解释,“她们家在地方上是土豪,她哥哥当了家主,管她管得很紧,每次她偷跑出来玩都会大张旗鼓地派人抓她回家。”
“这是妹控啊!”叔叔感慨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后来东京下可大的暴雨,你们那时候还在东京么?”
“都蛮好的,叔叔你放心吧。”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见过了世面,就不愿意我们老东西问东问西。说真的你说的这些我也听不懂,从日本回来以后我想了好久,说明非到底怎么跟大小姐扯上关系了?又怎么跟黑道沾边了?明非现在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叔叔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喷入漆黑的夜色中,“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时候我想我老啦,之后是年轻人的世界了。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才不像你婶婶,我不啰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