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七零八落,不过能有这么多掌声已经说明他名声在外了,否则谁会在意什么“优秀毕业生”的发言?
家长们抬起头来,望着高处那个衣冠楚楚的男孩,有人窃窃私语,说着这男孩是多么地传奇,成绩好、体育好、人帅气,毕了业就去美国上学,家里人都为他骄傲,谁都想自己孩子也这么出风头。
路明非无路可退,他终于站到了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在仕兰中学,能站在这个位置上俯瞰的绝对是人生赢家。
好像要下雨了,天迅速地阴了下来。好在这种南方城市原本就多雨,大家出门都习惯于带伞,此时操场上迅速展开了无数朵伞花,家长们还是等着传奇般的路明非同学讲话。
路明非心里苦笑,想说你们知道么?我所谓的成功根本就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啊,我这件外衣是学生会给我定做的啦,外衣下罩着的,还是一个废柴。
我其实是个怪物你们知道嘛?卡塞尔学院就是个怪物扎堆的地方,而我又是怪物中的怪物,我除了是个混血种,我还能召唤恶魔嘞!
不光如此我还是个神经病!全世界只有我以为这所中学里还有另外一个叫楚子航的怪物,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跟我出生入死……可他忽然就消失了,就像阳光下的泡沫。
他好想说些真心话啊,这些日子他快憋疯了,可他张口吐出的话却是:“作为仕兰中学的毕业生,很高兴母校能给我这个机会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在这春风送暖的美好日子,我们相聚母校、感恩母校,共同庆祝仕兰中学的五十岁生日。五十年来栉风沐雨,五十年来薪火相传,终于到了这硕果累累的日子……”
讲话稿是校长一早塞在他手里的,只是要借他这张嘴讲出来,而他还真就没出息地照着稿子念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讲着言不由衷的话。
雨终于下了起来,淅沥沥的,世界看起来是铅灰色的。校长和老师们都退回到室内去了,只剩路明非逐字逐句地念着稿子,操场上的家长们礼貌地听着,反正有伞。
好几次路明非都想丢下稿子说哈哈,反正你们都知道稿子是预先写好的套话对吧?大家赶快去避雨吧!
他抬起头来,铅灰色的世界对面,教学楼的某一扇窗边,身穿校服的大女孩斜靠着,她带着戏谑的笑容,暗红色的长发在风中起落,耳边的四叶草坠子跳荡着明亮的光。
讲稿念完了,操场上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然后大家就四散去避雨了,只剩一个傻逼样的中年男人大力地鼓掌,那油光水滑的小分头,还有那悬垂感一流走路带抖的裤子……路明非心里一咯噔,叔叔居然也来了。
晚上叔叔在福园酒楼设宴,名为谢师宴,招待校领导、教过路明非的各位老师和关系好的同学。
校长头一个说那我可得腆着老脸参加,我这么多年为人师表,书记说那我也给明非和鸣泽带过课,你们可不能不请我。
赵孟华显然是想找理由不参加的,说我晚上得去和教友们读经,我现在信了教也不喝酒,可陈雯雯细声细气地说老同学好久不见,晚上的读经班不参加也没关系,耶稣基督并不会因为我们一次不到而怀疑我们的虔信。
加上徐岩岩和徐淼淼俩异口同声地说那不能不去,路师兄家里请客,多大的面子啊!赵孟华也只得跟了过来。
芬格尔带着诺诺也来了。
芬格尔极其不要脸,上来就跟校长握手,自我介绍说我是路明非在卡塞尔学院的师兄,明非现在读的是国际金融,我读的也是国际金融。我如今已经毕业,在伦敦金融街开设了自己的金融事务所,有意邀请明非当我的合伙人,这次回国既是参加母校校庆,也是考察中国各地的好项目。感谢您为世界金融界培养出这样一位年轻才俊啊,明非在我们卡塞尔学院的表现那是力压各国学生,深受昂热校长宠爱……啊不,青睐!您和昂热校长一样,都是明非的授业恩师啊!
校长看这厮形容邋遢,论派头只配给路明非擦鞋,但架不住芬格尔中文流利巧舌如簧,说的都是校长爱听的套话,也就相信这是外国人不拘小节。同是卡塞尔学院出来的,路明非衣冠楚楚一副上等人的派头,师兄又怎么会差了?观念一旦扭转过来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校长一路上都跟芬格尔攀谈。
不过芬格尔不是纯贱,话里话外都在问楚子航的事。
芬格尔说校长我怎么听说贵校还有另外一个学生也考进了卡塞尔学院?我记得是姓楚。他没有回来参加校庆么?
校长说没有没有,要有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可不记得有什么姓楚的学生考去国外了。
芬格尔说可我真记得有这么一个人,要不是您记错了要不是我记错了,这样吧您让教务处查查学籍,记错的人开席先自罚三杯!
校长说好好!一言为定!这不就是我一个电话的事儿么?
不一会儿电话打回来,教务处说我们按您的要求查了学籍记录查了毕业生名册还找了那一届的几个班主任来问,绝对没有过叫楚子航的学生,外宾应该是记错了。
芬格尔挠着头说哈哈哈哈,看来真是我记错了,我跟校长酒逢知己千杯少。
芬格尔给诺诺安的身份是卡塞尔学院在校学生,兼职在招生委员会跑腿,这次代表学院回中国看看招生的情况。所以校长对诺诺也也蛮重视,一路上问了好几次卡塞尔学院有没有意思从仕兰中学再招几个“路明非这样”的优等生。无奈诺诺爱搭不理的,校长也只得赞美了几句说我们学校的校服穿着陈同学身上真是合适,转头继续跟芬格尔扯仕兰中学的伟大前景。
从赵孟华到徐家兄弟见到诺诺都有点敬畏的神色,点头打招呼。路明非对于这件事倒是有点好奇,问他们是不是认识诺诺。
按照如今的“世界设定”,他和楚子航合二为一,无数女孩憧憬着路师兄能多看自己一眼,陈雯雯也是其中一员,那自然不存在他在放映厅被赵孟华抢先表白横刀夺爱的可能性,也就不存在诺诺光芒四射闯入放映厅把他救走的事。那赵孟华他们怎么会认识诺诺呢?
徐岩岩说当然认识啊,这不是路师兄你在卡塞尔学院的师姐么?当初我们文学社告别聚会的时候,你正在激情演讲,师姐忽然推门进来把一套黑礼服扔在你身上说快点跟我出发!学校召唤我们!你就立马穿上黑礼服上了师姐的法拉利,好像是要去参加什么晚宴,我们当时都看傻了!
路明非心说我靠,故事编得很圆啊!敢情你们从没欺负过我,我也不是靠着师姐才在你们面前臭牛逼了一把,我和师姐加起来是牛逼牛逼更牛逼?
就这样一大帮子人都涌进了福园酒楼,原本要开一桌的,结果把整个二层都给包了。叔叔大大咧咧地招手说让老板过来说话,说我们今晚喝茅台!菜嘛就按着我最喜欢的菜单上!上菜别停,让老师和同学们都吃饱!
这豪气干云的气派,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叔叔是土豪一枚,下馆子都不必点菜的,把酒店当食堂使了。
其实路明非知道叔叔的小鸡贼,这间福园酒楼是叔叔的老据点,单位宴请总往这里带,老板也就跟叔叔搭上线了。叔叔自己请客的时候,老板也会帮衬场面,说是喝茅台,其实喝的是茅台的副牌酒,百来块钱一瓶。说是最喜欢的菜单,其实就是酸菜炖猪肘子、糖醋小排骨、油爆猪肝、坛子红烧肉这种重油重色的家常菜,燕鲍翅那是绝对不可能见到的。
发现叔叔还是如记忆里那般没钱又要面子,路明非竟然有点开心,好歹这个世界还有些东西跟他记忆中是相符的。
叔叔是个合格的酒混子,开吃没一刻钟就把校长灌得微醺了,校长说大家放开喝啊放开喝,今晚喝不多的人不准出这道门。场面一下子就炸了,老师们互相敬酒,学生们上去敬老师。
酒过三巡苏晓樯居然也来了,说是接到了徐岩岩的电话。苏晓樯高考成绩不错,被复旦录取了,这时候本该在上海,但说是老爹高血压心脏病,有点担心自己还没把偌大家业安排好就挂掉了,就让女儿暂时休学回家,管管家里的矿业。
苏晓樯家是本地最大的矿主,铁矿、煤矿、钼矿、锰矿……基本上属于躺着赚钱。苏晓樯女随父性非常霸气,当年她每月揣着万把块的零花钱,到处请小姐妹们吃饭,只要大家承认她是姐姐。有人老吃她的饭不好意思了,说这顿饭我请吧,苏晓樯翻翻白眼说你家有矿么?对方说我爸爸做贸易的,我家里哪有矿?苏晓樯说没矿你买什么单?啪地翻出她爹的白金信用卡的副卡丢在桌上。所以大家都管苏晓樯叫小天女,天之骄女。
当年苏晓樯就是公认的校花,只不过太霸气了反倒没有陈雯雯那么惹人喜欢,如今更是艳惊四座,来的时候一身valentino的限量版连衣裙,外面罩着burberry的限量版风衣,脚上是louboutin的限量版红底高跟鞋,总之全身限量版,画着淡妆,十足小富婆的气场。
叔叔请客路明非也是半个主人,硬着头皮也得起来迎客,嘴里说着小天女好久不见,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握手呢……苏晓樯歪着头说既然好久不见要不要拥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