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安排在三一学院的教堂餐厅,几位教授都参与了聚餐。
卢灿自然是中心人物,几位老教授拉着他问东问西,有询问饶老近况,也有询问虎园博物馆,当然,更多的是交流东方艺术和中国史。
同样是研究中国高古历史,欧美学者与中国学者有着明显的不同。
国内的史学家,即便是无意识,也会以“炎黄后裔”“中原历史”为正统,进行“正史”和“夷史”两种研究,偏正而略夷。而欧洲汉学家,恰恰相反,他们对中国的边远民族,明显更有兴趣,像羌族、楼兰、象雄、回鹘、匈奴等,譬如,最近李约瑟教授正在研究“羌族”。
对于卢灿当众指出他问题中的瑕疵,约瑟教授并不在意,午餐时,依旧围着对方,交流着他对卢灿上午演讲时提及的一干人物的看法,重点是大禹。
“维文,你对于《史记·六国表》中提到的‘禹兴于西羌’,还有杨雄在《蜀王本纪》中提到的‘禹生西羌’,怎么看?”
老家伙最近在研究羌族,意外地发现,有不少历史记载,华人称为“五帝”之一的大禹,似乎与羌人关系密切。不止一本史书说过,大禹出生于西羌,其中又以汉代辞赋大家扬雄(公元前53-18)《蜀王本纪》的记载最为具体——“禹本汶山郡广柔县人,生于石纽,其地名痢儿畔。”
卢灿在心底mmp,很想说一句,我坐着看!
这个问题又是一个超级大难题,很不好回答!
有关“大禹”的出生地,可不仅仅只是“名人出生溯源”那么简单,更关乎中华文化的溯源——究竟是源于黄河文明,还是源于西川文明?
华夏文明发祥于黄河,这一观点传承两千年,从未有人怀疑过。
可是,随着三星堆被发掘,其中一尊“荆条冠面具”出土而逐渐被世人怀疑!
这尊面具的左右耳廓部位,各有三只孔洞,与司马迁的《史记·帝王世纪》中有关大禹描述“……两耳参漏……”的特征,非常相似。
于是,有不少史学家结合《史记》和《蜀王本纪》的内容,提出一个观点——这只荆条冠面具极有可能就是“大禹本尊”!
大禹本尊的面具,出现在西川三星堆,这代表什么?!
消息一传出,中国史学界,疯了都!
三星堆距今已有5000至3000年历史,又与历史记载中的“夏商”同期——这预示着“华夏”中的“夏”之一朝,极有可能就在西川!
它还极有可能推翻另一个观点,那就是“商代夏”的历史认知,演变出一种新的可能,那就是“夏商同期”!
大禹出西羌,原本就骇人听闻,又冒出一个夏商同期……这会彻底颠覆中国高古史学!
所以,后世的三星堆挖掘多年,却很少公布研究成果,真正的原因,不是没有研究成果,也不是不想公布,而是怕公布之后,世人接受不了!
这种情形,就像晋朝时《竹书纪年》被发掘出土一样。
“舜杀尧、禹杀舜、启杀益。伊尹杀商王太甲”,还有“大禹之父鲧,与尧之子丹朱、舜争部落联盟共主之位失败,而被尧流放至羽山,后又令祝融杀鲧。”
很多记载,那都是毁三观的存在!
因此,《竹书纪年》在出土之后,很快被儒家封禁,成为禁书!到宋代,更是被彻底查抄,一旦发现有刊印、收藏《竹书》者,“徙岭南”——这在当时,可是极重的刑罚!
所以,站在比史学更高的高度上来看,大禹就不应该出自西羌!
尽管它有可能是事实!
所以,卢灿一听这个问题,就开始龇牙咧嘴,不好回答啊。
最终,他揉揉眉心,选择含糊其辞,“约瑟教授,您是世界着名汉学家,应该很清楚,中国的古代史书,很多是自相矛盾的,我们不能引一本为证而忽略其它记载。”
“就如同你说的‘禹出西羌’,确实在《史记》和《蜀王本纪》中有相关记载。但是,您别忘了,大禹的父亲鲧,是有崇氏部落首领,而有崇氏部落位于今天的河南洛阳嵩山一带。”
李约瑟一怔,无奈的摊摊双手,咒骂了一句,“混蛋的历史!”
卢灿说的有道理——大禹的父亲鲧,出自于中原,可史书中却记载他的儿子大禹,出生于西羌……让李约瑟打破头也解释不了啊!
总不能说鲧去西川旅游,邂逅一位羌族美女,诞生下的爱情结晶吧?
午餐之后,卢灿受邀做客李约瑟教授办公处。
李约瑟教授在东方研究院中地位很特殊,有自己的“挂牌”工作室,名叫约瑟研究室。
在剑桥大学,“挂牌”工作室意味着已经“建制”,也就是说,即便李约瑟教授去世,他的研究室也会一直存在,他的学生和弟子,也会沿着他的研究方向,继续前进。
这是剑桥大学对他的奖掖和研究成果的高度认可。
约瑟研究室现有两名副教授,两名研究员,此外还有两名博士及六名研究生,课题方向为“中国高古史和中国古代科技文明”。
约瑟研究室面积不小,二楼有一间小型的展览厅,约瑟教授带着卢灿和温碧璃俩人参观。
展厅内灯光柔和,干燥除尘设备甚至要比虎园博物馆还要先进。玻璃展柜中,陈列着两百多件来自中国的古陶器、石器、玉器和青铜器,算不上精彩,但很古朴。
展厅正中间的玻璃柜中,荧光灯打在一排长方体的书匣上,一个个书匣上都贴着藏文标签。
“约瑟教授,这是……?”卢灿不懂藏文,可是,能放在展厅正中间存放,一定价值不菲!
“你不懂藏文?”李约瑟如同发现新大陆般,诧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