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雨本不抱多大希望,没想到谢玄礼却轻一点头,好。此次夜出,谢玄礼带了凌铮,桥雨二人,还有数人在暗中护卫。淮安夜市果然人多,若说比京城人还多却是是夸张了,但路上多是少男少女,穿着不及京城人士的华贵,却也清隽雅致。几人沿着河边走,谢玄礼即使冷着一张脸,也因难得的容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更别说身后还跟着独具异域风情的桥雨。几人沿着河边走,见到不少身着锦衣的翩翩少年围在前头,谢玄礼有了些兴致,也不嫌弃人多嘈杂,去看看。凌铮在前头为他开口,拨开人群,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公子不满地看向他,对上他冷若冰霜的眸子立刻讪讪地缩了回去。谢玄礼视野开阔,只见河中飘着大大小小的莲花灯,有如花团锦簇,煞是好看。在河的对面,有几个身形绰约的女子,光线太暗看不清长相,那河中的莲湖灯正出自她们手中。桥雨在一旁解释道:那姑娘们均出自琼林阁,每逢月末,她们就会写下一句上联,放进莲花灯,投入河中。有缘人等拾得花灯,并对出下联,便可与莲花灯主人共度良宵。谢玄礼听完,无甚兴趣,正欲离开,脚步陡然一顿。凌铮注意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瞧见一个身着暗红色锦衣的男子,清逸潇洒,面如冠玉,好似书里那教人一见倾心的风流公子,猛地心里一沉。谢玄礼两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那人,那人弯腰拾起一盏莲花灯,稍加思索,便在提笔在灯座上挥写数字。凌铮眉头紧皱,王爷,这一定有什么误会!误会?桥雨冷哼一声,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能有何误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人诚不欺我。桥雨说话时,还打量着自家王爷的脸色,后者嘴唇抿成一条线,眼底明明灭灭,暗潮汹涌。须臾,他道:回去罢。王爷那红衣男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朝他三人看来,眼里浮现出一丝极浅的笑意,凌铮和谢玄礼均是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那人脸色蓦地一变,脸上一片空白,看不出一丝情绪,一步步朝谢玄礼走去。凌铮心道不好,一挥手把谢玄礼护在身后,此时不知谁惊叫了一声,人群中一片混乱,一眨眼间沈予风已然消失。凌铮沉声道:王爷,快走!谢玄礼眉头紧皱,沈予风人呢!凌铮无暇回答他,从人群中冒出数名白衣人,提着剑直指谢玄礼。凌铮神色一凛,拔刀迎上。这些白衣人剑法诡异,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凌铮以一敌众,稍显吃力,好在躲在暗处的影卫及时出现,加入战局。谢玄礼站在最后,身旁围着两个影卫,沉着脸注视着这一切。凌铮与其中一人交手片刻,只觉得那人身法越来越熟悉,像极了那晚在武林盟中的神秘突厥人,不由地出声道:是你白衣人相貌平淡,令人过目即忘,一双眼睛却诡谲妖异,很是惑人心神。没想到此人自己送上门来,凌铮手上的招式越发凌厉,只要杀了这人,沈予风的摄魂之术就能解,突厥深入在大楚的一把利器也将彻底折戟。大楚摄政王最信任的手下,无论是武功还是头脑都让人不能小觑,白衣人接招已有几分吃力,却没有退缩,而是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眉眼间风情万种,他低低地念出一个字,杀。他的声音沙哑温柔,好似在说什么温柔缱绻的情话,带着浓浓的蛊惑。不好!凌铮回头一看方才消失不见的沈予风又冒了出来,正朝着谢玄礼走去。保护谢玄礼的影卫知道来人的身份,并不阻拦,转眼间他离谢玄礼不过一个手臂的距离。凌铮只恨自己没有分身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同时还要分出心应付白衣人的攻势。你为何在此处?谢玄礼问。沈予风并不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好似猎人注视猎物般的眼神。谢玄礼心中隐隐涌上一阵异样,他很了解沈予风,这人就算真的被他抓/奸,怕也只会狡辩开脱,沉默不言从来不是他的作风。予风?谢玄礼唤道,沈予风,你又在玩什么把戏。沈予风充耳不闻,突然扬手朝谢玄礼袭来,后者这才发现他的手中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直地插向他的胸膛。谢玄礼心头大振,腿上似被绑上了石头,动也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锋利的匕首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猛地闭上了眼睛。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谢玄礼睁开眼,那匕首已经刺破他胸前的衣襟,只要再前进一寸,自己非死即伤。握着匕首的人神色茫然,恍如置身在梦中,他愣愣地看着谢玄礼,嘴唇微动,阿礼谢玄礼只觉得胸口一窒,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当日在摄政王府,被自己一箭射成重伤的沈予风,会不会比他更疼?影卫已意识到事情不对,拔剑赶来,只两招就把沈予风制伏,锋利的匕首被扔在地上。沈予风眼中的情绪变化莫测,双拳紧握,面孔逐渐扭曲起来,像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啊沈予风发出一声嘶吼,似极其痛苦,他一把推开压住自己的影卫,夺了那人的剑,毫不留情地朝自己的右手一剑刺去。予风!谢玄礼脸色大变,顾不上危险冲上去前,刚好抱住再也站不稳的沈予风。沈予风的右手血肉模糊,血流涌注,不过片刻就染红了两人的衣服。他躺在谢玄礼怀中,眼眸里逐渐恢复了清明,他抬起左右,覆上谢玄礼的脸颊,扯出一个笑容,还好,我没有伤到你。第50章白衣人有备而来, 又利用沈予风意欲直取谢玄礼性命,好在天机营也不是省油的灯,也知晓王爷此行定然不会顺利,兵荒马乱之后,隐隐占了上风。白衣人见沈予风刺杀失败,不再耽搁,听到首领一声撤, 集体撤离。凌铮立刻命人跟上,自己则回到谢玄礼身边,王爷!世子!谢玄礼跪在地上, 紧紧将沈予风搂在怀里,后者已经痛晕了过去,他嘴唇惨白,汗水和血水汇在一起, 快去找大夫!是!天机营几位好手继续追击刺客,其他人则护送谢玄礼回了客栈。不多时, 大夫也到了,大夫一看到这架势就知道这几位不是寻常百姓,战战兢兢地替沈予风清洗伤口,上药, 包扎。完事对着站在一边清隽公子恭恭敬敬道:公子请放心,伤者并未伤到要害,性命无虞。只是见大夫面露难色,谢玄礼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追问道:只是什么?伤者手掌被利剑穿透,已伤至筋骨,日后即使伤口痊愈,怕也不能恢复如初。那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大夫斟酌道:若是细细养着,日常生活不成问题。谢玄礼不耐烦道:其他的呢?拿剑,写字,作画,这些呢?大夫犹豫片刻,在下不敢断言。谢玄礼呼吸一窒,摆摆手示意大夫下去。一旁的凌铮道:王爷,民间的大夫到底能力有限,此时下结论未免太早,属下猜想宫里的那些太医一定会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玄礼出声打断他,沈予风为何突然不辞而别,又为何出会拿着剑直指本王,你们该给本王一个答案了吧?桥雨和凌铮对视一眼,他们知道已经瞒不住谢玄礼,齐齐下跪,请王爷恕罪。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凌铮低着头,不敢直视谢玄礼,可即使是这样,他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冷意。你们最好搞清楚,究竟谁才是你们的主子!凌铮跟随谢玄礼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谢玄礼如此震怒,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要性命不保,好在谢玄礼最后只是让他去领三十大板,而桥雨就没那么幸运了。你以后就留在曲高城的府邸中,替本王打点武林盟余下的事物。谢玄礼面无表情道,若无本王的命令,不得离开城中一步。曲高城离京城甚远,谢玄礼有生之年未必会去第二次,桥雨知道,自己是被放逐了。他跪在地上,双眸含泪,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怎么,你想抗旨?王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桥雨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谢玄礼丝毫不为所动,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本王留你一条命,也是看在你过往为本王效力颇多的情分上。桥雨,你好自为之。桥雨身体一软,看着谢玄礼远去的背影,凄惨一笑。从此刻后,他今生都未再见过谢玄礼。沈予风是被痛醒的,手掌上的阵阵钝痛让他一时间精神恍惚,不知现在是何时,又身在何地。想来今年他还真是流年不利,全身上下到处都是伤,胸口的箭上尚未痊愈,手上又来了一剑,看来必须找个时间去庙里上柱香才行。他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着,视野逐渐清明,接着他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谢玄礼。那人一袭玄衣,神情疲惫,眉眼之间满是担忧,似乎是一夜没合眼,不似以往肤白胜雪,可依旧好看得要紧。在看到他的一瞬,沈予风不由地叹息,自己真是爱惨了他。谢玄礼察觉到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沈予风勾勾嘴角,宝贝穿黑衣也很好看。他边说着,还挣扎地起来,试图靠在床榻上。谢玄礼还在为这人欺瞒他之事生气,见到他动作迟缓,稍稍一动眉头就皱得死紧,还是于心不忍,走过去讲人搀起。到底相处许久,一见谢玄礼这般脸色,沈予风就什么都明白了,忙露出讨好的笑容,阿礼。谢玄礼冷着一张脸,嗯。阿礼,你在生气吗?没有。不过世子既然想走,为什么不走得远一点?还留在淮安做什么。完了,他家王爷是真的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沈予风干笑道:我也知中了摄魂之术应该离你远些,但我实在离不开你。谢玄礼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沈予风在心里直叹息,又朝着他黏过去,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我再也不会骗你了。那你还走吗?沈予风连连摇头,不走了。不敢走了,也不想走了。谢玄礼脸色稍霁,伸出手指挑起沈予风的下巴,抬起对着自己,世子最好记着今日所言,下次再敢乱跑,我就打断你的腿。沈予风眨眨眼睛,轻笑一声,好。对了,我问你,你昨夜为何会出现在河边?此事说来话长沈予风离开谢玄礼后,带着天机营数人追查突厥人的下落,没想到对方却主动送上门,让一名幼童传信邀他在河边相见,并号称有要事详谈。沈予风到达后,看见河里的莲花灯,捞出其中带有不寻常标记的一盏,只见上面写着一句:大楚可亡,欲取而代之乎?谢玄礼淡淡道:看来他们已知晓你的身份。大楚唯一的异姓王,他们自然要联络联络。沈予风知道这一直是谢玄礼心中的一块心病,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阿礼,你不相信我父王,总该相信我罢?谢玄礼避而不答,抽出自己的手,你伤未好,先不谈此事。没关系,沈予风微笑道,来日方长。门扉轻响,闻秋端着药碗走进来,王爷,世子该喝药了。放着罢。见沈予风眼巴巴地看着药碗,半天没有反应,谢玄礼出声提醒:趁热喝。沈予风委屈道:阿礼,我手受伤了。只是右手。谢玄礼补充道,我看你左手完好无损,不置于一碗药都端不起吧。沈予风控诉地看了谢玄礼一眼,小心翼翼地用左手端起药碗,他无法拿住勺子,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最后还不忘幽怨地叹一口气。谢玄礼看不下去,拿过碗,将调羹递到沈予风嘴边,张嘴。沈予风就着谢玄礼的手喝下半碗药,又喃喃道:好苦。谢玄礼不禁嗤之以鼻,你以为你是皇上么,多大的人了还怕药苦。沈予风抗议道:所以那小皇帝可以向阿礼撒娇,我就不成了么?你同他争个什么劲?谢玄礼莫名其妙,算了,我命人拿些蜜饯来。你呀,真是不解风情。沈予风拉住谢玄礼,后者猝不及防地被吻住了,沈予风唇上带有浓郁的药香,谢玄礼慢慢闭上眼睛,温柔地回应着。沈予风在床上躺了两日,就可下床行走,不过他的右手还是缠着厚厚的绷带,行动颇为不便,他借此向谢玄礼讨了不少便宜,连听夏闻秋都要看不下去了,高高在上的王爷居然每日亲自喂他喝药不说,还助他沐浴,替他穿衣,简直是恃宠而骄。沈予风表面上享受着这一切,内心却时常惶惶不安,虽说他右手差不多废了,可毕竟是习武之人,摄魂之术一旦发作,他想要伤到谢玄礼也不是并无可能。沈予风甚是担心,连和谢玄礼同睡的机会都主动放弃了好几次。直到他去看望因挨板子趴在床上休养的凌铮,提及此事,凌铮奇道:那突厥人已经被天机营捉拿归案,秘密处死了。噗地一声,沈予风一口茶水喷得老远,真的?嗯,王爷没告诉你?沈予风死死握着茶杯,臭着一张脸,没有。当晚,沈予风再次潜入谢玄礼的卧房,时隔许久再次把人吃干抹尽,只是由于右手负伤,其中种种与往日大相径庭,却也颇有趣味。又过了数日,沈予风右手的伤口已愈合,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拆去绷带后,他拿起一支笔,一支未写,就已满头大汗,右手不住地颤抖,他用左手握住右手,颤颤巍巍地写下一个礼字,寥寥数笔,竟花了半柱香之久,字也写得歪歪扭扭,还不如几年前的小皇帝。沈予风却丝毫不觉得恼怒,丧气,不用谢玄礼安慰,他自己就笑道:我看这右手也不是完全废了,只要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