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时年道:吃饭去。
秦煜封伸手抹了一把脸,小声道:此处与我家乡倒有几分相似。
清朗低沉的声音,乍响在寂静幽深夜色中,恍如玉手撩拨古琴发出的乐音,苍雅之中平添几分落寞。
季时年楞了一下,转而又一言不发的往前走去。
到了,又行几分钟,季时年突然停下步子,看着身侧一方半掩的红漆木门,他拾阶而上,伸手推门,继而走了进去。
秦煜封跟着进去,转过门廊,眼前豁然开朗。
四合的仿古小楼,中间一个大庭院,庭院中生着几人高的芭蕉、芭蕉树下放着个大水缸,盛了满缸的水,水中三两浮萍,中间一支睡莲亭亭玉立,古老的桂树枝繁叶茂,阵阵幽香扑鼻而来。
楼高四层,红漆木柱,青砖碧瓦,层层楼上都挂着复古的宫灯,灯盏里面并非跳跃的烛火,而是通电的彩灯,但在外面看来,倒也分毫发现不了。
两人方行几步,远处便有人来迎上来,来人是个年轻女子,身上穿着改良的汉服罗裙,看到季时年的时候,态度恭敬的叫了声季先生。
季时年想必是这边的常客,点了点头道,老规矩。
女人点头,微微躬身坐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带着他们上了三楼的一间包厢。
包厢的格局是完全的复古风,里面除了几盏通电的花灯之外,几乎看不到现代的气息,墙上挂着些花鸟字画,绕过一扇折叠屏风,便见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圆形的红木桌,桌子不大,上面没有摆放任何的东西,纤尘不染。
厢房东面是一方矮几,几上摆着一全套紫砂壶的茶具,季时年和秦煜封走到矮几旁坐了,女人拿来菜单让他们点菜。
季时年对着秦煜封指了指,女人立马会意,转而将菜单递给秦煜封,秦煜封看了一眼,上面的字所识不多,便干脆不接。
季时年见他闷闷的,便自己随便给他点了几道菜,然后点了个西湖龙井。
女人拿着菜单下去,片刻有一男子提着个铜壶进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坐在小几边上沏茶。
打开隐在茶几之下的电磁小炉,男子将铜壶置于其上,片刻水开了,他取水翻杯温具,洗茶泡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恍如行云流水般。
不愧是一次万金的细雨楼,就连饭前的茶水,都能做的这般精致到位。
待到两人饮茶之后,菜也上来了,来的还是方才那穿复古罗裙的女子,清他们移步餐桌。
秦煜封早就腹中饥饿,但此刻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却无甚食欲,呆坐半晌,突然道:有酒否?
季时年胃不太好,不怎么饮酒,但见他心情低沉,就让人取了酒上来。
服务人员开了酒,正要给秦煜封倒,却突然被他一把夺了过去。
先生?服务员愣了一下,季时年挥手道,下去吧!
秦煜封端起酒瓶直接一大口下去,烈酒入口火辣,喉间一阵刺痛,忍不住咳嗽起来。
季时年看着他咳得双眼通红,不由失笑:这里的酒可不像你们汴梁城的,能当水喝,你这样喝法,马上就醉了。
秦煜封苦笑了一声:醉了才好,一醉解千愁。说着又拿起酒瓶,却被季时年伸手一把按住。
先吃点东西,空腹喝这酒,可不会解愁,只怕能要你肝肠寸断!
秦煜封不满的侧头看向季时年,在那幽凉凤目的注释下,混沌的大脑竟莫名冷静几分,他拿起筷子吃了口菜。
季时年问道:你来这里几日了?
莫约十日!秦煜封想了想,回道。
那你这些天住哪?
街边长椅。
季时年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身上衣服虽然劣质但收拾的还算干净,不由想起初见那日,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又问:你这身衣裳哪里弄来的?
道边认识的一位朋友给买的,秦煜封说着又喝了一口酒,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半晌,叹道,你们这里的衣裳,模样好生奇怪,而且街道上那些女子,竟穿的那般暴露,当初我随师父游历南蛮,那蛮夷之地,都没有这般开放的民风。
季时年见他说的一本正经,一张俊朗无涛的面上满满的不赞同,不禁失笑。
世上竟有这般离奇的事,一个满脑迂腐的古人,竟然从八百多年前的宋朝来到了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而且看他这模样,还是身穿而非魂穿。
天季娱.乐也曾出品过不少的古装穿越剧,当时看那些剧的时候,季时年自己都觉得很鬼扯,要不是观众们喜欢,他也不会投资,可是没成想,现在这样鬼扯的事情,竟然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了自己的身边!
秦煜封摇了摇手中的青瓷的酒瓶,然后倒过来晃了几晃,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看向季时年,没了!
季时年被那含着薄薄水雾的眼睛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又唤人来上了一瓶。
秦煜封拿着酒,直到这时才发现桌上的酒杯,他端起桌上的小酒盅,倒了一杯递到季时年的面前。
季时年接过酒杯放在桌上,并没有去喝,古人不是都言,既来之则安之吗,你既然来到这里,便也别太颓丧,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秦煜封这会儿冷静下来,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斯文憨厚,先前的癫狂失控一扫而空,他将酒瓶里的酒倒入小酒盅里,一口饮尽,喃喃道,是呀,我得先活下去才是。
第10章
我估计你没有身份,找工作会很困难,要我帮你找份事做吗?季先生长这么大,头一次有兴趣关心起他人死活来,只是有人却似乎并不领情的样子。
秦煜封恍若未闻,自斟自饮,几乎杯不停盏。
脑中想起前些日子四处找活计时一次又一次被人拒之门外的情景,心中一时酸涩,不由感慨:我自小苦练技艺,不分寒暑,自诩绝活天下无几人能及,可是到了这里,却分毫派不上用场,人人都将我视作疯子看待
也只有小北待我有些不同,若不是他,说不定我这一代技师,早就饿死街头了!
小北是谁?季时年问道。
秦煜封没有回答他,抬手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突然低低的吟唱起来: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
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磁性低回的声音一时充斥在幽静的包厢里,那声音中带着一股淡淡忧愁,恍如沉淀了千百年而历久弥新的古琴流泻出的乐音。
季时年记得,这首诗是杜甫晚年时的作品,抒发了他对人生际遇的感慨和心忧天下的情怀,徽宗年间的宣和六年,国家的确是动荡不安、甚至到了朝不保夕的危急时刻莫非这人,还是个心怀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