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是原先徐主儿身边的无逍。徐主儿去了之后,他就留在了佛堂那边。在这宫中,没有郎主们的庇护,日子是过不好的。”
白皑俯身叩首,声音嘶哑:“请您……把我弟弟接到身边,他懂得很多,一定能保护元君千岁跟皇长女殿下。”
晏迟看了他一会儿:“这就是你的所有谋划?”
他站起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转身抬步欲走时,身后的声音又响起来。
“应千岁他……其实只做过两件谋害他人的设计,但、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求您不要心软。”
晏迟停驻了一刹,低声道:“我知道。”
他步出刑房,绕过一层摆满刑具的架子,在门口看到了殷璇。
殷璇已经在这儿停了很久,她转过眸光,伸手拉过晏迟的手指,道:“你来问,倒是什么刑都不用上。”
对方的手触到掌心上,微微有些发冷。殷璇收拢指节,握紧晏迟,拉着他走出去,直到步出善刑司,见到天光漫长。
不远处就是还未开的梅园,枝上梅花含苞,压抑之气一扫而空。
殷璇站在他身侧,是冰天雪地之中为数不多的温暖。远处的屋檐上落了雪,光晖投落下来,渐渐地融成水液,沿着飞檐,盈在碧瓦之间。
殷璇的手指内侧布满了习武的薄茧,将他的手圈住时,有微微的摩擦感,但握得很紧,驱散了那些寒狱中的冷意。
“你怎么想?”殷璇低声问他。
晏迟凝望着远处,觉得望得眼睛都有些冷、有些发痛了,他垂下眼睫,轻声道:“……我不知道。”
殷璇没有像往日那般替他决定,而是缓慢地抚摸他手背,声音低柔:“卿卿。”
她伸出手,将薄雪从晏迟乌黑的发丝间掸落,侧首贴近他耳畔道:“不能这样,你要做出选择。”
到了这个地步上,没有什么选择是能够让任何人都安然无恙的。
晏迟半晌未语,随后转头看向她:“虽有罪过,不至于死。”
“应家因为他在宫中,为了帮扶亲朋,做了不少贿赂营私之事。不过他大姐姐英武有用,等到应如梦袭爵,想必应家的百岁枯荣,也有指望。”
殷璇随意提了一句,随后见晏迟回眸望来,被看得有点心里发软,正一时被美色引诱,觉得来日方长,不想逼迫他时,听到晏迟低声道。
“废黜吧。”晏迟看着她道,“我听说宫外有一个修禅的寺庙,名为兰若,清净脱尘,远离是非。”
殷璇看了他片刻,随后低头抵住他眉心。
“好。”
第68章 重新开始
烛影憧憧。
太极宫中一切如常, 侍奴近前换了笼罩光源的纱罩,外面落雪纷纷,夜深人静。
应如许的处置还未告知六宫, 但善刑司那边已透出了消息。白皑只在里面待了两天, 便咬舌自尽, 死在了幽深无人之处。
门扉紧阖,外面传来风雪交加之声。那个换灯的小奴替换了纱罩, 将烛心剪直, 见到光线倏忽明亮几分后, 才转过身向玉阶边侍立一旁的宣冶女使走去。
他倾过身, 低声说了几句, 随后便退下了。
宣冶之前几日不在宫中,她是今日才回来当值的, 一来便听闻了这件事,并未知悉殷璇究竟是怎么决定的。
她靠近过去,将案上的长方雕龙青金石镇纸移开,便于殷璇更换纸张, 旋即低声道:“兰君千岁,在外面跪着。”
纸张上写的是治国之策,字迹清晰分明。殷璇一时思绪断裂,忘了下面那段, 索性直接搁下笔,道:“让他进来。”
宣政殿的地面冰冷森寒,上面染过血迹。门扉稍开时, 外面的凛风作响,乍起猎猎之声。
应如许从那个寒风漫涌的殿门间进入。他穿着一件银白的锦袍,身上沾了雪,簌簌地抖落下来,落在冰琉璃的地面上,融成水迹。
兰君千岁自然是好看的,他娇生惯养,有一切世家锦衣郎的脾气与品性,但与此同时,他的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没有任何一样是比不过别人的。
应如许甚少穿得这么素。那双修长的手指都冻透了,一片通红,眉宇间沾了点晶莹的冰屑,随着温度的骤变而化开,望来一片湿·润。
但他的声音却很低哑。
“叩见……陛下。”
用什么形容都不为过。这或许是应如许这残酷半生中最无顾忌的一刻。他已预计到自己的下场,既然善刑司的人死了,左右不过是两种——一起去死,或是终老冷宫。
他虽然无甚心机,但却并不能说是愚笨。今夜冒着风雪来此,或许便是此生离别、最后一眼。
殷璇就坐在凤凰高台上望着他。她身上是一件淡金的凤凰图常服,背后是木制雕刻而出的巨大画壁,上面百鸟朝凰,辉煌无比,不可逼视。
应如许忽地就喉间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慢慢地跪在殿中,哑声道:“臣昨夜,梦见周贵君了。”
“嗯。”
“陛下心里在想什么呢?也想起过周贵君吗?”
殷璇似乎思考了片刻,道:“想起过。”
应如许仿佛觉得有了一丝期许,抬眸道:“您……也会怀念已故之人。”
殷璇常常想起的,不是周剑星的音容笑貌和冰冷强韧,而是他在取出匕首一寸寸地割入肌肤时,说得那句:“今时我死,宫闱能宁。陛下帝王心术,休再留情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