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凌近年来可谓久病,且说先前宿疾未愈,前几日又感染风寒。如此,医官们出入内殿便更频繁了。
说来今上区区一个头痛晕眩之症,却久治不愈,孙世骧惭愧不安之余,也难免心起疑惑,生怕一人之断有误,遂召集医官院上下同为断诊,然终论却与之前并无二致:气血亏虚!至于难愈,乃因上思虑过甚,血气虽可以药石补进,神却难养,才致病症难以尽祛。
且说当下问过诊,孙世骧照旧又嘱咐了几句,无非是多静养、切忌伤神劳累等等,皆为老生常谈,越凌早已听腻,自也不甚上心。只一旁的医官徐曾看去似有所思,几度欲言又止。
临到告退,徐曾才似小心道:“陛下尝有睡眠不安,心悸怔仲之感,此当为气滞、血瘀阻心脉所致,再说那头疾。。。”
言未落,却已教孙世骧打断:“此为旧症,且不过一时之象,而今提起何益?”
徐曾道:“血於之症,寻常而言,多非疑难,然却也有例外,便说陛下此症,若抛去血气虚亏之因不言,实则也或由血瘀所致!”
孙世骧道:“若如此,孙某也曾以施针之法为陛下去过瘀阻,为何至今成效不显?”
徐曾蹙眉,似有迟疑。
越凌自看出他为难,便道:“卿既有所猜,但直言无妨。”
徐曾躬身道:“此事,臣也尚在琢磨,虽有所猜,然毕竟是一家之言,不敢于圣前妄语,还请陛下宽限时日,容臣回去再与诸位同僚共为商讨,才敢下定论!”
他既如此说,越凌也只得许了。
出了福宁殿,行至一僻静处,孙世骧忽而顿住脚步,回身一把抓住徐曾的衣袖,恨恨道:“徐医官,你方才那是何意?欲在御前令老夫出丑么?”
徐曾一惊,然旋即便镇定下来,道:“徐奉御息怒,在下绝无此意!今上头痛眩晕之症,久治不愈,在下今日只欲借机再问一问内情,并无意中伤奉御。”
孙世骧冷哼一声,甩下他回身踱了两步,道:“那你当下,可弄清缘故了么?”
徐曾沉吟道:“徐某近来翻阅旧册,发现今上有坠马受伤之经历,故疑心。。。”
孙世骧一怔,凝眉踱开去。
“头痛缘故诸多,然万一是外伤所致,则恐怕,不易治愈啊!自然,上坠马已有时日,此旧伤,一时半阵当无大碍,只是长久去,恐还加重。”言至此,见孙世骧似为颓唐,便一转话锋道:“思来孙奉御以针术见长,若能寻准根结所在,对症施针,再以化瘀的汤药辅进,或现转机。”
孙世骧一脸沉色,未置可否。
徐曾见此,也略显迟疑,然斟酌片刻,又道:“只是徐某当下,尚忧心另一事,上既有心悸怔仲之感,乃是血瘀于心之征,若非气滞神伤所致,则,恐也与当年坠伤有关啊!外伤及心脉肺腑,则便当时调治见好,经年却易复发,此,奉御当有所预见才好。”
孙世骧背身而立,一时虽无言,面色却是愈发阴沉。。。
二月雨过,三月初晴,一城内外,春/光乍好。
南城湖畔,十里长堤,翠柳似烟,杏花如云。
沿湖蹀躞,远观花树掩映下的大宅,却不忍接近。
回望湖上,不知孰家画舫,正唱桃花春风,端的令人愁肠百结。
夕阳残照里,处处景物似皆挑动伤情,不如归去。
行于闹市,虽来往行人如潮涌,却终寻不得一张熟人面,又教人凭空起惆怅。
满腹伤绪,不知不觉,竟到了南宫府前---或当说,曾经的南宫府。此刻,它朱门紧闭,内中不见一丝光亮,惟东墙一侧,可见婆娑树影探出---当是中庭那株粉樱!或是乏人照料,显是花意不如往年。
终究是个凄清不忍看。
此宅,自那人去后,便一向空置,纵然南宫盈入京后,也他处安置了。这般做,越凌也道不清是何缘故,或是还存些奢想,也或是,欲予此宅存留些旧日气息罢。只是心又有所惧,怕触景伤情,以致到今日,也未尝再踏足过其中。
黯然垂眸,此间,多少旧事,已随风去。。。却可惜,留在那人身后的风波,却一日未尝息过!
先是南宫盈入京,朝中皆知,其自小顽劣,资质钝拙,不为蜀王所喜,此回替兄入京,实是令人对蜀王的用意多有存疑。
而南宫霁当初以疾辞归,朝中本就多异议,其间有官告使自成都归来,禀曰见到蜀王世子时,其人目光炯炯,神采英迈,绝不似有病之状,因而当初应是诈病求归!
加之时日渐久,依旧不见蜀王对宇文一族出何惩治之举,朝中自然议论多起。
临近年下,又有人进言,请令蜀王或蜀王世子入京年贺,再测其忠!
越凌其时正卧病,自然不堪其扰,索性以养病之名闭门不朝,才是得了几日清静。然年后一旦临朝,前时所压下的一应繁琐事,便又如潮水般席卷来,颇是乱人心神。本正值开春,天气将暖,他却在此时又染风寒,不得不重回病榻,而旧疾也随之愈发加重!
越凌并非糊涂人,但思来,这头痛眩晕之症总缠绕不去,加之那日徐曾的一番话,似也有所暗示:此症疑难,治愈恐不易。
夜色愈浓,徜徉人海,灯火阑珊中再度回首,那曾常为流连处,当下笼罩在一片暗色中,生机早已不复。
回眸浅叹,去日已矣,来日却还可待?人生苦短,对酒当歌须有时!前事若怀憾,此刻追回犹未晚。
作者有话要说:朝天吼三声,此卷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