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买个小玩意。”甫怀之指了下街角。
等小玩意买回来,甫怀之在手里随意晃了晃,阿笙便如他所愿地被吸引住了。
那是个拨浪鼓,做得颇精巧,手柄还刷了漆色。轻轻一动,两个小鼓槌便来回击打着鼓面,发出“咚咚”的响声。
阿笙只是看着,似乎是喜欢,视线随着小鼓转动,但她没有伸手,也没出声要。
甫怀之逗弄她一会儿,便将东西搁到她手里,阿笙接下,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来回轻晃。
拨浪鼓在她手中也发出“咚咚咚”的脆响。
小傻子立刻将冬衣扔在脑后,她不生气了,不仅不气,还难得露出笑来。没有出声,只是嘴角的弧度越扩越大。
那双大大的眼睛聚了光,颊边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本只算得上清秀的五官,立即变得甜蜜可人起来。痴痴呆呆的小傻子化成了个寻常的烂漫姑娘。
眼前人的样子和藏在脑海中早远的记忆重叠起来,让甫怀之整个人都顿了下,在那不断的拨浪鼓声中,他竟然忆起许多早就模糊遗忘的事来,让他一时有些晃神。
梳着分条髻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手里头的柳枝条晃来摇去,甜滋滋的唤他的字。
算一算,从恩州出走,竟然已经过去十年了。
早几年听人言及幼年最是天真无邪,少年从来不懂愁事,他还会心中起些怨怼波澜。这几年对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根本无从忆起,已然都当做是上辈子。
但世间从无圆满,大仇终不得亲手报,再忆起丁点,心中骤然涌起的,竟然还是些,怨愤难平。
第4章 医病 ...
回到府上,甫怀之就遣人去请宫中的窦太医来。
窦太医是太医院的元老,虽不是甫怀之的人手,但经过两朝天子两朝臣,最是明白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窦太医在阿笙的脑袋上按了按,又观了阿笙眼底舌苔,思索片刻,他摩挲自己花白的胡子道:“甫大人,下官并不精通痴症,不敢多加妄言。倒是有位民间老友,是此中高手,大人不妨请他来看看。”
“是嘛,他叫什么?”
“他名唤李山景,就住在城东康乐坊。平日喜好研究些奇病怪病,说不准会有好法子。”
李山景和窦太医是同年生,比窦太医晚拜入师门两年,是窦太医师伯的最小弟子,按关系两人要互叫一声师兄弟。
此人脾气甚大,从不懂曲意逢迎,对医术却是极其认真,对病人也很是仁者父母心,常不计报酬为人医病。彼时窦太医刚刚入朝为医官,师父多番叮嘱他,万万不可让这个师弟与他一道,怕他要被吃人的官场磋磨死。
窦太医一直谨遵师父教诲,对李山景多有照拂,这次向甫怀之举荐自己的师弟,实在也是万般无奈之举。
大缙是北人骑兵入主中原建国的,自缙熙宗时才开始起用汉人,当今圣上是熙宗的孙子,被熙宗带在身边教养大。很是尊崇汉文化,平日便喜欢和臣子一起饮酒作诗,甚至鼓励缙汉通婚,现下民间虽尚有矛盾,但着实融合不少。
只是老派缙贵族仍旧看不起汉人,还时有侵占汉人良田、铺子的事,朝堂上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山景的医馆前些日子便被位大缙亲王的孙子占下了,说此处风水好,他要开个酒楼。李山景犯了倔脾气,与人争斗,差点被人打死。
窦太医不过是个六品院判,对此无能为力。眼下甫怀之找他来医人,他便举了自己师弟来。
一是李山景确实很有治些非同寻常病的本事,二是窦太医知道眼前这个年纪不大总和和气气的甫大人,虽身居二品秘书监修书观天算个闲职,却是掌了当今朝堂半分天下在他一人手中。要是能求他个好,李山景的事就根本不算个事。
“康乐坊?”甫怀之道,“听闻巴颜图前几日在那边闹了事,还砸了不少铺子。”
“下官亦有耳闻。”窦太医拱手。
甫怀之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窦太医知道甫怀之明白自己的意思,这话撂这里便算妥了,他应下了这笔人情买卖。窦太医转身告辞,想着要赶紧去师弟那处,需提点他几句。
这些话里有话的试探都发生在阿笙耳边,但她是不懂的,也不感兴趣,小傻子只捧着拨浪鼓不错眼的乐呵。
明春的事在前,甫怀之便交代刘风去寻个稍有年纪的婆子来给阿笙,最好是当过奶妈,知道怎么照顾孩子。
刘风速度很快,当晚便寻来个不到四十的婆子,夫家姓柳,身宽体胖,做过几年奶娘。柳妈年轻时便守了寡,独自拉扯大一双儿子,大缙这些年与北面胡孟多有摩擦,南面和南人也纷争不断,大的刚成亲便被征兵上了战场,小的没多久也去了戍边。家中留下一个怀着孕的大儿媳,娘俩相依为命没多久,儿媳妇难产一尸两命走了。
刘风知道甫怀之的脾气,最喜欢用这种无牵无挂的人。
果不其然,甫怀之问了两句,略满意。当下便让人带着她去找阿笙,嘱咐她给那小傻子先洗个澡。
柳妈刚失了儿媳和孙子,两个儿子一年到头稍不回半句话,端是生死未卜。她为了生计出来做活,本是强打精神,但见了阿笙窝在一袭长袍中,乖乖坐在那里摆弄孩子玩的拨浪鼓,柳妈心里头软了一下。
她受了嘱咐做了准备,小姑娘确实一瞅就知不正常,可怜见的。
“小姐,”柳妈小声叫她,“奴带你去洗漱。”
阿笙没有抬头,她手指在拨浪鼓上摸来划去,轻轻摇一摇,小鼓发出接连不断的声响,阿笙抿嘴笑了。
柳妈进来时只听刘风简单交代了几句,姑娘脑子不大好,不怎么理人。但具体照顾的忌讳事项,却一句没提,柳妈这会儿没法再问,只好自己摸索。
她托着阿笙的手臂带她起来,小姑娘跟着就走,也不闹。
等人带到了耳房,柳妈试探着要拿走她手中的拨浪鼓。
“一会儿再玩好不好?”
出乎她的意料,阿笙一点都没有反抗,只是一直看着拨浪鼓,眼中露出几分浅淡的不舍来。
本以为照顾痴儿是个累活,大户人家养的正常孩子都娇气的很,痴儿怕是更加麻烦,哪成想竟是这么乖的一个小姑娘。
柳妈不知道阿笙的身份,看着年龄,只当她是刚刚那位官老爷的妹子。
阿笙手里从来护不住东西,只有吃食和衣物是夺不走的,夺走了就要受苦,因此她记得死命要将之占住不放。而其它的东西,抱紧了倒会让她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