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是个聪明的孩子。
宋裕说:“臣知道了”搀扶赵翊起来,道:“已经很晚了,公子快回去休息吧,臣已经知道事情原委了,臣知道该如何做。”
赵翊拉着宋裕的手,硬是逼红了眼眶,道:“万望大人救救我的性命,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无人可求了。”
宋裕说:“老臣知道,公子也是赵彪将军的儿子,老臣不会看着公子蒙受不白之冤的。”说着亲自送赵翊离开了。
第二天早朝下朝的时候宋裕同赵彪说了此事,待道晚上郑夫人旁敲侧击,添油加醋地说起这件事时,赵彪只当做她故意搬弄是非,表面上没有任何表现,心中却已暗生不悦,疏远了郑夫人。
赵翊从宋尚书那里取回了那方帕子,正准备拿去还给宋夫人,不想刚一走到门口,就见奴婢进进出出的,手里端着水盆,清水进去,血水出来。
抓着奴婢连儿一问,方知宋绾小产了,这一胎没有保住,此刻更是性命堪忧。
赵翊攥着帕子,一时之间扎在了原地,那帕子的边已经被烧黑了,原本是浅粉色的缎子,经年被攥在手里也已经褪色了,绣着的字和花都毛了边。
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了死这个字,站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远远的听见赵彪来了,转身就离开了。
“怎么样了”赵翊点了油灯,取了笔练字。
轻儿从外边回来,把梳洗的水盆放下,说:“人没事儿了,但是孩子没走保住,大将军去看了宋夫人一会儿就离开了,这时候进了宫。”她见赵翊放下笔起身,心领神会,问道:“公子,这灯还灭吗?”
“不灭了”
宋绾这边的人都散了,只剩下奴婢照顾,此刻两个奴婢都在后院煎药,只留下连儿照顾。
赵翊敲了敲门,连儿见是他,什么都没问就开门放他进屋了,道:“公子”
“宋夫人呢?”赵翊问。
“无碍了,方才大将军来看过,不过很快就离开了。”连儿道,引他进去,隔着纱帘,他看见了她的影子,模糊的,瘦弱的,屋子里是浓浓的药汤味。
连儿识相的退下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油灯已经烧得很暗了,赵翊走过去将油灯挑亮,说:“我是来给你送帕子的。”说着将那方帕子放在了案几上。
帘子里面的人没有说话,外面的小玉儿正在摇篮里安睡。
就在他想要离开时,里面的人说:“烧了吧”声音沙哑。
宋绾说:“烧了吧。”
“你……不想要了吗?那方帕子不是对你很重要吗?”赵翊不解地问。
“曾经是很重要。”宋绾说,她明明并不快乐,明明整日生活在痛苦中。
说是烧了,可是烧了就能忘记吗?就能心中真的不再痛苦吗?
她沙哑地说:“烧了吧,你说得对,会惹来麻烦的。”
“他真的对你就那么重要吗?”赵翊忍不住问道,声音也不自觉的高了,他不明白,想不通,那到底是个什么人,竟在她心底如此重要。
没有回应。
赵翊上前了一步,问道:“你就真的那么爱他?”
宋绾的声音依旧虚弱,她道:“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
赵翊说:“既然你那么爱他当时为什么要嫁给我的父亲,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他说:“我就是不明白,你整日在这里郁郁寡欢,就算为他相思至死,他也不会知道。”
他问:“这样真的值得吗?”“你为什么不跟他走!”
宋绾说:“你有爱过一个人吗?”
赵翊立在原地,没有办法回答。
宋绾笑了笑,说:“赵翊,你还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你若是真正爱过一个人,就会想其所想,念其所念,忧其所忧。”
“想其所想,念其所念,忧其所忧。”赵翊喃喃重复。
宋绾轻轻叹息,说:“我必须嫁给你的父亲,没有什么想或者不想,我可以同他私奔,可是你叫他的家人如何?他们没有办法承担。你若是真正爱上了一个人,就会为他所想,为他所忧,爱屋及乌,即便是他的家人,也会跟着顾虑,不想他为难,更不想他因自己而痛苦。”
赵翊听着,道:“你说得对,我不懂,我只知道你说错了,我爱过人,如今正在爱着,我不愿见她痛苦,见她被人算计,见她郁郁寡欢。”隔着纱帘,看不清彼此的脸,他说着,纱帘那边的人却要装作听不懂,静的只能听见彼此轻轻的喘息声。
许久,他说:“我可以送你离开,宋绾”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撩开了帐子一把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道:“只要你心里还想,还愿意,我就可以送你离开,送你去见他!送你离开这个将军府!哪怕送你去见那个男人!送你想要的自由!”
宋绾看着他的眼睛,他一向是冷静的,此刻她却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光芒,他的眼睛坚决而又执拗,充满了希望,她的身影映在他黑色的瞳仁里,尽管憔悴,却仍旧美丽。
她也怔住了,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了,只剩下彼此。
勇敢决绝的少年,凄苦绝望的女子。
“夫人”奴婢进来送药,她方如梦初醒般抽了手,淡淡地对奴婢道:“放下吧。”
“诺”
奴婢离开了,帘子落下了,她别过头去,说:“很多事情不像你想象的一般容易,一旦迈出了第一步,就再没有返回的路。”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到了有些悲凉的地步。
“想其所想,念其所念,忧其所忧。”赵翊看着放在案几上的黑色的药汤喃喃自语,药汤里映着的他的影子,摇摇晃晃的,影子里的人也渐渐地变了,变得成熟了,稳重了,也更阴沉难测了。
……
赵翊坐在案几前看着自己面前的汤药,汤药里映着他的影子,他的眼睛是冷的,眉头不自觉的皱着,嘴唇抿着,手支撑着额头,不知怎么的,脸上的热泪流了下来,他轻轻擦掉,只听见门口的轻儿拦道:“宋尚书,尚书大人,您不能这么闯进去……您……”
门被一脚踢开,宋裕冲了进来,似乎已经忘了尊卑礼节,一把揪住正披麻戴孝的赵翊的衣领子,道:“怎么回事儿,绾儿怎么会暴毙!她得了什么病,怎么会暴毙呢!”
宋裕看见赵翊眼睛的一瞬间怔住了,哑了,他没想到赵翊的眼睛是红的,血一样红,宋裕愣住了,半响,无力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翊淡淡地说:“她死了,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