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赵爽拎到马背上的, 脊背一直僵硬着, 神情恍惚, 待反应过来, 才发现里裳都背汗水给打得湿透了。
蓦地, 他恍惚的目光变得冷沉,微微的扬起了嘴角。
这一年他十二岁末,眼见着要十三岁了。
回到了颖都时已经过了新一年的正月。
“你……”宋绾从案几上起身迎接, 不料一方帕子从怀里掉了出去,落在方才进来的赵翊的脚前。
宋绾想要伸手去捡,赵翊却已经先弯腰拾去了。
今日寒冷,他身上穿着一身玄色的绣白边衣裳, 披着披风, 很简单, 只有披风的领子匝着一圈貉子毛,他的鼻尖冻得有些发红,更衬着皮肤白皙。虽然才刚过十三岁,却个子很高, 身材挺拔。
“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裾。青袍似春草,草长条风舒。朝登津梁山,褰裳望所思。安得抱柱信,皎日以为期。”
赵翊念着帕子上绣着的诗句,这帕子已经旧了,猜是她待字闺中时所绣,只是不知是系着哪位情郎,他皱了皱眉头,道:“你不该将这帕子留在身上,若是叫父亲看见会惹来麻烦,叫父亲的那些侧室看见也会惹来麻烦。”
不待宋绾开口,他已扔进了炭火盆中,不想宋绾竟伸手从那滚烫的炭火盆中捡了出来,双手也被烧伤了,却感觉不到似的,紧紧的攥着那烧黑了边的帕子。
“你这是做什么?”赵翊回身去柜子旁翻找药箱。
宋绾捏着帕子,道:“我还找想问你,你这是做什么!”语气里已经有了怒意。
赵翊回身看着她,正色道:“那帕子留着会惹来麻烦,闲言碎语……”
宋绾打断说:“这同你又有什么关系!”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温婉宋绾发火,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部,她已经怀胎九月了,就快要生产了,是的,同他赵翊有什么干系,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他来只不过是因为奴婢说制的新衣服好了,叫他来取。
他不再翻找药箱,起身恭敬的向她行礼,弯着腰,低着头,垂着眼帘,咬了咬牙,道:“是儿子错了,请主母原谅。”
宋绾别过了头去,不愿意看他,捏着烧损了边的帕子,眼睛已经红了,对奴婢道:“去把新裁制的衣裳哪来。”
奴婢“诺”了一声,绕过了屏风取衣裳,赵翊接过了衣裳,是缎子面的,滑滑的,软软的,他捏着,手指尖发白,腰弯的更低了,哑着嗓子,道:“儿子退下了。”
他说着转身离开,手指刚摸上门板,就听身后的人道:“等等。”
赵翊回身,仍是不再直视她。
宋绾说:“与其担心我这方帕子会不会惹来闲言碎语,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赵翊没说话。
宋绾道:“你父亲的嫡长子死了,府里面看着风平浪静,私底下早就流言四起。”她慢慢地道:“说是你故意以身犯险引得嫡长子入陷井,为敌寇所杀,只为了能有机会继承你父亲的基业。”
宋绾看着他低垂的眼帘,淡淡地道:“我不知道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也不想知道,他们的用意是何?我清楚。至于如何应对,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赵翊说:“我知道了”抿了抿嘴唇:“谢主母提点。”
说罢退下了。
……
两年后
“夫人又怀了身孕。”
“是,已经六个月了。”
两个小奴婢低声交谈。
“听闻刚刚叫大夫诊治过,产婆也来了,听闻这会的肚子是尖的,保不齐会是个儿子。”
“是儿子?那岂不是嫡子,那二公子的位子怕是不保了。”
“二公子刘封?也不见得,就是宋夫人生得不是儿子,也不见得大将军会叫他继承家业,我见大将军最看重的是五公子赵翊。”
“只可惜了五公子的娘亲不在,孤苦伶仃的,若是有个像二公子的母亲一样惯吹枕边风的母亲,保不齐大将军这个位置未来真的是五公子的。”
就在这时,付伯来了,道:“后院的活留着没有人做,你们几个臭丫头跑来这里嚼舌根子。”把扫帚塞给她们,道:“去把后院的落叶扫了去!”
今日天气好,六月了,很暖和,池塘里的荷花都开了,宋绾由奴婢搀扶出去走了走,稍稍活动了活动,回到屋时,乳母正在教刚刚两岁的玉儿说话呢。
小玉儿躺在榻上,牙牙学语,肉肉的小手摆来摆去,宋绾将手指递给她,她就牢牢的捏住。
宋绾看着小玉儿时脸上就会露出笑容,也只有她看着小玉儿时才会忘记那些过去,过去,已经很遥远了,仿佛做了一场大梦,过她惦念的那个少年已经远了,连影子都模糊了。
她将玉儿的小手放在嘴边,吻了吻,又轻轻拿牙咬了咬,小玉儿乐得咧嘴笑。
奴婢在一旁说:“夫人,该换衣裳了。”
宋绾这才起身由奴婢更换衣裳,衣裳换下,她随手摸了摸里裳,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她的面色陡然变了。
奴婢挂着衣裳,问道:“夫人可是在找东西?”
宋绾惨白着脸,说:“是方帕子,你可看到?”
奴婢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衣裳,说:“没有,夫人。”
宋绾的身体轻轻晃了晃,奴婢立刻搀扶着她坐下,道:“夫人别着急,那帕子很重要吗?兴许是方才散步的时候掉在了路上,奴婢这就出去找找。”
宋绾抓住奴婢的手,道:“那帕子是淡粉色的,上面绣着诗,边被火烧火,务必要找到!”
“诺。”
人走了,宋绾听着小玉儿的声音,看着帘子上垂下的穗子,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