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隅隔三差五便请金大班来给他唱堂会,每次都点名一定要孟希声唱正旦,唱的戏目他无所谓,孟希声爱哭坟,就让他哭,皮相好的人,哭起来都美,他权当欣赏对方的好容颜。
家里搭建出来的戏台是以前方无隅最不爱来的地方之一,他那几个后妈就爱一边看戏一边话中带刺勾心斗角,方无隅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好了,这地方反倒被方无隅霸占了,方二少爷对戏的热衷程度突然超越七房姨太太,平日里在家最闲不住的一个疯癫少爷,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等着孟希声来给他唱堂会。
方无隅喜欢听哭坟,那孟希声就唱给他听。
于是孟希声既青霜剑后,陆续给方无隅上演了窦娥冤,荒山泪,生死板,怎么惨怎么演。孟希声不止哭,还捎上骂。演贺后骂殿指着方无隅鼻子唱:此贼好比王莽贼称孤道寡,此贼好比曹阿瞒一点不差,此贼好比秦赵高指鹿为马,此贼好比司马师搅乱中华。演杜十娘就唱:你这薄情寡义负心徒,无情无德猪狗不如。
方云深有次途径戏台,正巧碰到孟希声骂人,被对方气如洪钟的一句丧尽天良给惊出一身鸡皮疙瘩。低头看他弟,笑眯眯地吃着香蕉,半点不受影响,唱完还让人泡了壶金菊茶给孟老板润嗓。
戏台上的孟希声暗骂这少爷不是人。
戏台下的方无隅暗赞这孟老板真好看。
至此谁都知道了,方二少爷这回是铁了心要把这孟希声搞到手。
赌坊看热闹不嫌事大,为此开了局,赌方二少爷能不能把孟老板追到手。压不能的一路冲高,几乎到了一赔一百的地步。也有不少人心存侥幸想爆个冷门,万一赢了无疑能大赚一笔。赌局的结果尚未可知,不过最大的赢家是金大班的班主。方无隅钱撒得痛快,一场堂会,付了几场的钱,班主数着钱笑瓢了嘴,只希望方二少爷这倒追的戏码能维持得久一点。
狐朋狗友把赌局的事告诉方无隅,方无隅挺感兴趣,亲自到赌坊去观赏,赌坊老板还怂恿方无隅也来下个注。
这未免太过缺心眼,仿佛把孟希声当做摆件或物什,随随便便就拿来押宝。
方无隅缺心眼是出了名的,他简直五毒俱全,心肝脾肺肾都缺。
方无隅在赌桌前摸出新买的一块翡翠,质地相当不错,价格不菲。
旁观的人都围拢过来,好奇心驱使之下,大家心焦地看着方无隅。
却见方无隅把玉揣回了口袋,噙了点捉摸不透的笑,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赌坊。
片叶不沾片尘不染,衣摆在门槛上一晃即逝,留下一圈发懵的人。
友人们相当意外,追出去问他:怎么不下了?
方无隅对着光品鉴他那块新得的翡翠,通透清润,玉质极好。他答非所问:你们说孟希声会不会喜欢这翡翠?
说曹操曹操到,转眼就看见孟希声正好打拐角过来。方无隅追上去,看孟希声穿一件合身的长褂,细白的脖颈掩在衣领里,他一手端着个放了糕点的油纸包,一手贴着长褂垂下去,没涂油彩素白一片的面孔能看出肤质极好。方无隅被人家的好皮相弄得心猿意马,想去摸人家的手占个便宜。
孟希声一惊,看是他,忙把手抽回来。方无隅高高兴兴地把翡翠送到他面前,孟希声摇摇头,还是那两个字:不要。
方无隅挑了挑眉,装模作样地把那块翡翠在掌心掂了几下,突然高举手臂,作势要摔。翡翠是硬玉,易碎,孟希声喝道:你干什么?
方无隅笑道:孟老板看不上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不是好东西,我还留着它干什么,送它早死早超生。
孟希声蹙眉,冷冷道:你有病。
方无隅无所谓,在他看来摔掉一块好玉,就跟摔掉一片尘埃似的。家里的好东西多得是,要是能追到孟希声,他愿意都摔了。
孟希声被这败家子气到,劈手夺过那玉石,看了几眼,的确是好物。
方无隅见他接了,喜不自禁:喜欢吗?
孟希声说:送我的,那就是我的了?
那是当然。方无隅微笑,傲然地抬了抬下巴,孟老板想要什么,我都可以送给你。
孟希声立即接口:想让方少爷别再烦着我,行吗?
方无隅就像料到了他会这么说,往孟希声那儿凑近,特别不要脸地回答:不行。
孟希声没来得及躲,便把方无隅这张脸看了个巨细无遗,连这少爷眼底灿灿的光都没遗漏。
方无隅高挑,人有1米81,虽然一肚子歪门邪道,满眼睛花红柳绿,横行欺世惯了,却居然没败坏这少爷一身清爽气质,锋锐全露,嚣张得很。
孟希声握着翡翠找到一家当铺,把这好物给抵押了。死当,收好票据后揣着那一小袋鼓鼓的银币无视掉方无隅皱眉的神色,把得来的钱分发给街上的乞丐。
方无隅脸上笑嘻嘻,心里干你娘,我送你的东西,你他妈就这么借花献佛了?
孟希声看方无隅嘴角有强忍抽搐的痕迹,微笑:你不愿意?
方无隅干完孟希声的娘,听到这句话,把孟希声的祖宗十八代都拉出去干一遍,最后也微笑以对,说:怎么会呢。
那一小袋钱很快被匀光,乞丐们跪了一地,把孟希声当神佛拜。方无隅已经淡定,本来他也不是心疼钱,只不过恨孟希声不把自己的心意当回事,如今看着孟希声这一顿猛如虎的操作,也不知为什么,嘴角挂上了自己也未察觉的笑意。他闲闲地倚在墙上,也心潮来潮地把身上的钱袋和皮夹都拿出来,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西。
孟希声看他一眼,方无隅把空了的钱包使劲在他面前拎了拎:满意了?
孟希声大约是打太极的,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不把方无隅的嚣张当回事儿,笑说:方二少爷,积善因,得善果,今天你乐善好施,他日必种善果,希望方二少爷多行善举,说不定能抵消从前罪孽。
方无隅有趣地阖起眼,听完他老僧般要度化人的口气,发出一声笑:真有善果,就种在孟老板身上吧,我是洗不干净的祸胎,反正都满身罪孽了,也无所谓能不能抵消前罪了。
孟希声淡淡一笑:方二少爷不要放弃,正所谓回头永不晚,到处都是岸。
孟希声笑如清风柳月,是方无隅所能想到的这世上一切干净漂亮之物的总和。方无隅缠着人家,本来一脑袋的骄奢yín 逸,现在觉得这清风流转人间,一定是特意来拯救他这放浪形骸的,他居然生出点非常君子的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心思来,当然这君子心思也就维持了几秒。
先远观,时机成熟,再亵玩。
方无隅本要脱口而出,什么岸我都不屑上,就让我上了孟老板的岸吧,孟老板要是肯给我上,我一定浪子回头。
索性他及时咬住舌头,他想孟希声要是听到这么一句上啊上的话,怕要怒火中烧,手撕方二少爷,再也不理他了。
方无隅可不想孟希声不理他,他觉得这人真有意思,他是越来越喜欢了。
第5章 少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