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见他如此,再不阻止怕是生出多少不堪之事,便道:你还要看完不成?甚是精妙,精妙。封尚没抬头,脸上挂着邪魅的笑,能听见这句问,已经是很不错的表现了。你可知道今日那支妙音与我说了些什么?桓玄整理了下自己的袍子,站了起来,倒背了双手盯着封尚。封尚一时间没有银灰小书里拔,出来,听了这句话,没有反应过来,表情有点愣,对啊,她说了什么?她向我讨要一样东西。桓玄道。何物?封尚终于丢开书,想到今日支妙音那挑逗的情调,真是不敢细思,万一是要自己陪她一夜,可是万万吃不消的。正是此物。桓玄指着锦盒,点了两下,表情甚是严肃。书?不会罢,这么简单?封尚简直不能相信。不,不仅是书,而且是断袖之流,且要的是当年闻记书社所藏之精品。桓玄道。此书确实精妙,只是如何得知是闻记所藏?封尚开始摸不到头脑。桓玄将锦缎封套翻转过来,在里子的一角上赫然用金丝绣了一个小小的闻字。封尚不能相信,他拿起那封套仔细辨认,果然是个闻字,你如何得知啊?支妙音。桓玄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自己刚刚与支妙音谈到此事,正觉得棘手难办,竟有人在自己回府之前就送上门来,此事越发的蹊跷。妙音娘子究竟说了什么?封尚越听越糊涂。她与我要闻记藏书,并告诉我真正的闻记所出,皆是有锦缎封套所护,而封套内皆绣着一个金色的闻字,而闻记所藏之书,比起这封套还容易辨认,因为内容精妙,本本皆精品,旁人仿不来。还说桓玄回忆着支妙音的话,只是后半句有些难以启齿。还说了什么?封尚不解的问。她已应允了我们推举殷仲堪为荆州刺史一事,她今夜便会说之于道子。还说桓玄还是讲不出来。还说什么?快说啊?封尚越感觉他吞吞吐吐越觉得甚是不祥。若是三日内,不能送上她要的书简,就由我二人亲自上演一出鱼水之戏给她观赏。桓玄终于一股脑的和盘托出,像是松了口气。封尚倒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什么???你,你我?桓玄点了点头,不再出一声。封尚登时站了起来,表情带着些愤慨,在屋子里踱了三圈,欲言又止了七次,终于想好措辞道:你要在上还是在下?桓玄盯着他半晌,不知如何回答他,又望着封尚那灼灼的目光,只好用手指了指锦盒里的书。封尚才明白过来,书,他们已经得了。他像是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脸上露出了喜色,口里称是,随即拍着手又过去准备拿书看,又反应了一下,才道:不对啊,这支妙音与你谈到此事时,连我都不知,怎么又会有人送书而来,此人是谁?桓玄摇摇头,他也很是疑惑,难道此人有通天的本事,能未卜先知?等等,未卜先知!是他?封尚善察言观色,更善于看出桓玄任何一种脸色,看见他双唇微启,瞳孔放大,背后僵直,就觉得他已然知道了,便道:谁啊?珝公子。桓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会,《易经》虽有占卜吉凶之用,却不能具体到如此境地,不是他。只是为何自己得知有人相助,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此人呢,那日匆匆一面,竟然不曾对视,也不曾交流只言片语,那清冷的面旁,那白皙的脚腕,那如瀑的长发,却突然一股脑的涌现在眼前,是他么?为何要帮助自己,如若不是他,为何是一道童前来送书?真的不是他,又是何人呢?整个建康城又有谁会帮自己呢?正在思虑中,突然闻封尚道:这是什么?桓玄投眼过去,原来是一卷纸笺,不同于市面上所能见的纸,这像是用绸缎布帛所制的绸笺,有淡淡的姜黄色,却不明显,色泽像是大白玉兰,还飘着点点沉香之味。展开绸笺,果然便知道是何人所赠。上半部分,画的是晋卦,旁边则是乾卦。下半部写了此卦的解析:或跃在渊,无咎。又道:龙跃入深潭,退可藏身于千仞之下,进可升腾于云天之外,进退有据,潜跃由心。又道:桓公之愿,矢志宏图,非星月也,非居下也,君此一生,所战必胜,吞并九州,指日可待。又道:亢龙有悔,只在峥嵘。桓玄轻轻摩挲着这绸笺,看了又看,读了又读。果然是珝公子,那日的使者来让他分理蓍草,确实是如自己所想,是代为卜卦之用,想到这里他心头顿时生出些暖意,那身影仿佛又回到面前,飘荡的身姿,越发让他心里生出些说不出滋味,很想与他谈上几句,哪怕只有对坐也好啊!敬道,你的脸怎么红了?桓玄从遐思中脱了出来,见封尚指着自己,笑得花枝乱颤:敬道,你,你莫不是,对那珝公子,动情了罢!一派胡言桓玄说出此话时,竟然没了底气,一派叫的山响,胡言二字却不由得吞了声。封尚见状简直是要翻跟斗倒立才能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翻腾,大笑不止,眼角都渗出些水花来。你平日里如何数落于我的?你都忘了么?你那些哲人的教诲呢?你那些仁义礼教呢?现在你居然对一男子动情,你那些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罢!封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是把之前父亲和桓玄训斥他的那些话,拣了些记得住的,不太过火的一股脑倒了出来。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会知晓支妙音与我们的约定,并无他意。桓玄这刚冒头的点滴被封尚如此坦胸露乳的晒在自己面前,一时间无法面对。他?他是谁啊?封尚听了这番解释后,更加笑不可支。没有想到啊,没想到,桓玄动情时,竟会是如此羞涩,不禁想继续逗他,只见了人家一面,你就如此急迫了么?又送金银,又送玉佩的,你说,是不是见他姿色无双,就动情了?珝公子是为了我二人脱困啊!没有这闻记藏书,难道真让你我演示给那假尼姑看么?桓玄被质问的急了,支妙音都变成了假尼姑。所以呢?封尚提高了嗓门,仿佛质问。所以要好好感谢珝公子出手相救。桓玄也提高声音,义正言辞的答。所以呢?封尚再上一层,比桓玄还要义正言辞。所以要前去拜会。桓玄又高一度想要压过封尚这空穴来风的气势。所以呢?封赏继续逼问。所以还有什么?桓玄继续气势汹汹的答。所以你要在上还是在下?封尚撕心裂肺的吼道。上。桓玄吼声震天。!!!第24章千里独月影,啾啾难相闻。冥阳不得见,岂知故人心。寒玉成风露,榛榛似老松。渔情还客少,何处不秋风。桓玄捧着暗香习习的绸笺走了神,怪道是自古文人骚客皆要对月吟诗,对酒当歌,思念一个人的情愫,果然不是三言两语有的没的就可以表达的,需要用华美的辞藻去阐释和解读。偶然间听到陶姜先生所吟唱的这首诗句,包含了对逝去之人的追思,那人是谁呢?可是他的爱人吗?可是今日,自己倚在这春榻之上,所惦念之人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心底发憷,有些许胆寒,是否要相见呢?相见时要说些什么呢?珝公子当真口不能言么,他既然可以哼鸣曲音,想必就可以交谈,为何要以哑对世,他有何过往呢?远山一声鹤鸣,将桓玄的思绪带回了少许,望着庭间已生出金莲的鹅掌楸徐徐落下叶瓣,点点的打在衣襟,打在绸笺,心中的柔软与思念更胜。拂去绸笺上小小金衣叶,桓玄又一次欣赏起这隽秀超逸的字,若明若隐的卦辞。左上所书的晋卦,是《易经》第三十五卦,卦辞道: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卦相则是上离,下坤。离为火或日,坤为地,象征太阳从大地上升起,阴柔者顺从依附光明的尊长,所以古时的康侯,一日之间接受到天子三次的接见与赠马。这是一个上吉的卦象,如果占筮成败是百战百胜,受到信任,没有后悔忧虑之事,征伐则是有惊无险,最终吉祥。如此看来,这卦象是预示着桓氏终究会东山再起,剑指天下。卦分六爻,每一爻在占筮中发生的变化与否可以衍生出之卦,之卦的意思往往要重于原卦象的意思,即选取所得之卦来解释此次所卜的事由吉凶。珝公子所代为占卜的卦象是晋卦,而之卦是右侧所书的乾卦,更加让人觉得此次占卜,大大的上吉。众所周知,乾卦,元亨利贞,大有得偿所愿,求仁得仁之象,有名扬天下之意。自己一生抱负,为桓氏正名,为天下谋福祉,为国征战,有此卦象,必然顺风顺水,大吉大利。至于这两卦中,唯有第四爻和上六爻没有变化,则以这两爻的意思为此次卜卦的最终解答。乾卦的第四爻龙跃入深潭,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意思,现在自己刚刚起步,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势力,慢慢发展,有了这个指点,更加可以放开手脚,看来天时地利人和慢慢全部站到了自己身旁,不必担忧现在只是小小的太子洗马,将来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未可知。只是九六爻的亢龙有悔,怕是指点日后,果真权势滔天,要知道何时抽身退步,不可狂妄。还是有点不解的是,只在峥嵘,到底予以何为?峥嵘是否就是指峥嵘洲呢?是要我去那里,还是远离那里呢?思索来思索去,还是不能完全理解珝公子的全部意思,想必他本人是可以讲清楚述明白的罢。拜会一位唱楼的阁主是否还要下一拜帖呢?如果直眉瞪眼的跑过去,人家会不会相见呢?相见了要说些什么?带些什么样的礼品他才会喜欢呢?那白皙的脚腕又在眼前荡来荡去,赭石色的珠串,衬得那肤色更加如雪如霜,不知道那样的肌肤,抚摸着会是怎样的触感?思绪已不知飘向何处,朦胧美妙中,桓玄竟然沉沉睡去了,捧着那绸笺,怀揣着臆梦,身不由己的坠入了温柔之乡,乃至于梦醒之时,被自己身下之态羞臊的无地自容,只好面红耳赤的从榻上爬起来,去冷泉边净净面,静静心。支妙音所要之书送过去时,那尼姑竟然乐不可支的失了态,一手搂着封尚上下摩挲,一手拍的封尚面颊啪啪做响,口里还一边道着可惜可惜,猜不出她是开心还是生气。也猜不出她到底为何而可惜,是她觉得如此相配的一对大好青年并非爱侣,甚是可惜,还是不能要挟他们为自己上演一出活春宫,而百口可惜。二人面面相觑,呆若木鸡。殷仲堪的进封诏书隔日就发了出去,完成了这件大事,也是时候感谢一下另一位出手相助之人了。最终桓玄还是决定下拜帖给珝公子,以表敬重,毕竟是清冷雅致之人,还是绅士有礼点为好。再登六4阁并非在夜半,而是在辰时,让封尚大有不适之感,白日里去花街柳巷的感觉就像是给唱楼递拜帖一样,甚为怪异,而一路上紧闭双目,如赴刑场,带着无比悲壮之色的桓公子,让他更为妄图跳车逃逸。大白天逛个唱馆容易么,这可能要去拼命了!六4阁白日里很是清净,仿佛只是座普通的道观,而非风花雪月之所。阁的正南面是看不出些名堂的,只有绕到北侧,才能看见,所有向北的窗都是开着的,阁内安宁有序,寥寥几名从人在各处打扫,阁外的大汉们也都销声匿迹了。白日里阴阳二门,并不会开启,恐怕要到日落时分才用得上。桓玄封尚这次是从一层的正北门入阁的,走东侧旋梯至三层,再通过一狭长廊子才到了四层的楼梯口,只是道了这儿小厮就不再相引,让二人兀自上楼去,桓玄封尚都有些无所适从,奈何客随主便,只好硬着头皮往上走去。通往四层的木质楼梯是很狭小的旋梯,颇长,初登顶时,转的已不分南北。见有人登楼,便走过来一名道衣小倌,着彩缎鞋,施了礼就把两位客往内堂让,笑着称公子自从来到此阁后,从未接到如此郑重的拜帖,所以想见见这所拜之人是何模样,真真有趣。走廊蜿蜒曲折,拐角处皆有焚香炉点着沉香,不多时便到了内堂,其内不大,也未焚着香,陈设极其简单,几张客席,一方案几,整个屋中只有案上的茶海很是别致,这是一块与案几等大的黑檀木茶海,上面摆设着各种异型的杯盏壶器,雅致非常,还有些颇有意趣的茶宠,姿态万千。主座边还放着一四方小几,上面摆着文房四宝,特别是那叠纸很是吸引人眼球。谢珝来的不急不缓,身着道袍,脚蹬丝履,长发成髻,翩跹而来,仙风道骨,面色如常。见到桓玄和封尚后,并没有什么神色变化,施以道家礼法,便抬手示意二位客人入座。他兀自入主座后抬抬手,有一小童提水前来,桓玄一看,正是那日为他送书的道童。未等桓玄二人开口,道童又用稚嫩之声,询问二位客人可有想要此时饮的茶,二人回答客随主便后,谢珝就随意从一竹罐之中取出些许茶叶来,放入眼前一个极其质朴的紫砂壶中,又接过道童手中的壶,将新茶快速冲了两次,方再添满水,静静待了两个弹指,将茶滤了,分到两个紫砂小盏中,示意二人自取。桓玄心中因为那日的梦境有些忐忑,见谢珝这样轻松自在的待客,而自己抱着那样不可见人的心思前来,就更加难以开口,遂默默无言的饮着茶,连口中茶水是何品种,甚至是否烫口都不甚知晓了,只是偷偷的打量珝公子的一举一动,面上染上些红霞,一副欲言又止,想看不敢看,想说不敢说的尴尬。封尚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便往桓玄脸上看了几眼,见他直眉瞪眼盯着阁主不动不言,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多谢阁主相见,在下知道贵阁的规矩,非十五之日当选之人,不能进这六4阁。只是珝公子之名,我等仰慕已久,才唐突拜帖,甚是搅扰了。珝公子略略抬头,看了看封尚,嘴角似挑了挑,略向小童处扫了一眼,小童便答道:六4阁本为唱楼,是开门待客之地,二位公子首次前来京城,便来捧场,又留下万贯银钱,毫无所求,定然是有礼之人。此次前来,又下拜帖,实属罕见。我家公子甚喜有礼有节之人,愿与二位公子相互往来,还怕公子们嫌弃呢。桓玄怕是没有听见小童的一言一词,只是呆呆的打量谢珝的一举一动,面色眼神,这样灼热的目光,自然引来了回望,只是谢珝的目光中没有探究,没有好奇,无喜无悲,也没有怒色,让桓玄既心动,又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