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软骨散, 我根本没有办法下榻走动, 只能重新躺下。细想着顾曲让我从封灵薄上勾勒出来的名字。
她竟然和顾曲是同姓的, 想来应该是同一家人,但我进潋月阁这么久了, 也不曾见他在我面前提起过他的家人。
哥哥从外头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有些紧张,问我,“镜主跟你说了什么?”
我想了想答道,“顾曲答应我, 他会救少主出来的。”
哥哥稍稍一愣, 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我道,“珺扇, 你知道那是哪里吗?那可是瑟海啊,极寒之水。便是神仙落进去,不出三个时辰,也魂飞魄散了,你就一定觉得他能活着回来见你?”
“哥哥, 总有办法的, 少主他的母亲在宗灵塔下整整待了五百年,不也毫发无损吗?”我问, 但同时不得不担心起来。顾曲纵然让我如此失望, 可我不想他死。若是用他的命,去换少主的命,那么我情愿同少主一起赴死, 而是不将顾曲送上绝路。
“是。她是在宗灵塔待了五百年,但也修为散尽。何况当年她被封印在宗灵塔的时候,景渊上神在塔外设了封印,为的就是怕有朝一日,海水倒灌。珺扇,这些你都想过吗?”
“这些事情,哥哥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陆先生告诉我的,他之前是景渊上神手下的文书,后来少主为了给他母亲赎罪,在桑瑶城一待就是几百年,景渊上神不放心,所以就让他来照顾少主。”哥哥说着,感慨道,“一切都是命数罢了。”
哥哥这么说,我才知道,陆先生他并没有骗我。想来这些年,他也一直默默守在少主的身边。想到这里,我忙道,“哥哥,陆先生他怎么样了?”
我记得,青凤将他从瑟海里带出来的时候,脸色发紫,昏迷不醒。
哥哥神情有些失落道,“从瑟海回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我听顾曲的意思是说,只有景渊上神才能勉强一试。上神踪迹难觅,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况且就算知道,他也未必肯见我们。”
“怎么会这样?哥哥,我不懂,少主是去接她回家的,她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我有些六神无主,心中实在是想不明白,“是我的错,我害了大家。”
“珺扇,你别担心。哥哥一定会想办法的。”哥哥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看起来还是有些丧气。
“哥哥,你说,你已经找到了杀害爹娘的凶手?”我回想着,刚刚没有讲完的话。
“其实我的意思是,你等等,如果顾曲能把少主平安带回来,那么还是让他来告诉真相吧。”哥哥的眼神开始有些闪躲,语气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坚决。大概他也没有想到顾曲会答应我去救少主吧。
我见他支支吾吾不愿意回答,便也没有追问下去。
“你,好好歇息,我去找顾曲,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大概哥哥还是生怕我问起此事,于是寻了借口,也不等我回答,急匆匆地走了。
夜里的时候,软骨散的药效终于退了一些,可依旧浑身没有力气。
烛台上的蜡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我躺着床榻上,从窗格里望外面望去。
以十里花梯命名的桑瑶城,一到春天就会开满百花,香气袭人,令人心驰神往。可我喜欢的那个人,却在最温暖的三月,悄然无声地沉入了瑟海。
我仍旧记得他当时的神情,不舍和决绝。他大概有许多话,要同我说,但都没有机会了。
从前在重华轩的时候,大概是我在潋月阁最难忘的时光。而我却在最后一刻才知道,他原是喜欢我的,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
这可真算是天大的笑话。
我自贺长风前往鄞州的开始,就一直在等。倘若一路顺畅,来回大概需得十日左右。
然而,他离开不过三天,而顾曲同哥哥前往瑟海的第二天,夜里,我准备睡下时,便遇见了怪事。
明明我躺下之前,已经将门关好,可躺下没一会儿,便隐约听到吱呀一声,又像是有人的脚步,轻轻进了我的屋子。
我想着,许是屋外的东风推门进来,又或者是京墨或者流川,它两调皮惯了,夜里总是到处乱跑。想到这里,我便下榻关紧了门。
自此,一夜安枕。
而第二日,第三日的晚上,仍旧如此。当时我并未多想,直到第三日的晚上,我睡前多了个心眼,将门闩上,才安心地睡觉。
谁知,半梦半醒间竟又听到开门的声音。吓得我赶忙从睡梦中坐起身来。
我目光与那扇四门相对,我甚至不敢相信,明明临睡前我再三确认自己闩了门,可现在门还是开了。
夜风外头吹了进来,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呜咽,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越发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突然,我似乎听到房中似乎有什么动静,我竖起耳朵,四下环顾,确定这细碎的声音就是从屏风的后头传来的。我轻轻下了塌,手中提了只花瓶,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
脚步在里屏风几尺的地方停了下来,我隐约闻到,空气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而地上,有几条鲜艳的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我听见屏风的后来,传来了啪嗒啪嗒的声响。
很轻,可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我屏住呼吸,拎起手中的花瓶,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过去。
果不其然在屏风的后头,藏了个黑衣人,面部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两只明亮的眼睛。我想也没想,抡起花瓶用力地朝他砸了过去。
只听见砰得一声,黑衣人抬手挡了一下,花瓶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忙道,“快来人啊!”
我才喊了一句,那黑衣飞快上前,伸手捂住我的嘴。
“珺扇,是我。”黑衣人发出了我日思夜想的声音。
我不敢确认他就是少主,想着他会再多说一句,哪想,他却身子一软,膝盖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原本明亮的双眼,也显得疲惫不堪。
我忙随着他一起跪了下来,颤抖着手去掀开他的蒙面。
“少主!”我看到他脸的瞬间,只觉万箭穿心,忙将搂他,泪水决堤,“真的是你吗?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能感受到他的身子仍旧虚弱,双手张开了半天才抱住我,却柔软无力。
我从他的怀里直起身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一身墨黑色的夜行衣下,他的面容越发显得清瘦苍白。
我慌忙抹了抹眼泪,紧紧地将他拥在怀里。他已经虚弱地不成样子,却仍旧费力地抬起手来,替我擦去眼角的泪痕,还笑着说,“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滚烫的泪水在我的脸庞上流了一遍又一遍,少主的指尖凉得可怕,没有半点温度,如同屋檐下的冰棱。
而是除了哭之外,笨拙地发不出一句话来。我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总觉得这一刻太不真实了。我生怕下一刻,他就会像一团云雾,消散在我的掌心。
“珺扇,我……”少主刚想说什么,一滩紫黑色的脓血从他的嘴里溢了出来。我看他额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眉心紧锁,神情痛苦。
“怎么会这样?”我只觉胸口有万箭穿心,疼到我麻木,疼到我喘不过气起来。
少主的眼皮越发变得沉重了,慢慢地垂了下来,又缓缓地打开。他朝我伸出一只手来,慢慢地打开五指。五指紧紧地同我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他嘴角微微动了动,我勉强能听见他的声音,他说,“合了十,也算是成过亲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慢慢地松开,眼皮子沉沉地合上。
情绪一下子走到了崩溃的边缘,我嚎啕大哭起来。门外有个青色的身影走了进来,却是青凤。她见到少主的瞬间也慌忙变了神色,一把将我推开。
一手环抱住少主,从身上掏了只小瓷瓶出来,倒了几颗小药丸在手心,又给少主送服下。
我摔在地上,神情恍惚,半天没有反应,青凤几时带着少主走的,我并不知道。但我听见,她离开前说了一句话。她说,“沈珺扇,最该死的人,应该是你。”
她的话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恶狠狠的,反倒极为平淡。
我趴在冰冷地面上,由一开始嚎啕大哭,变成后来的仰天大笑。
她但凡对我有那么一丁点的恨意,我的心里也会好受一些。可是都没有,她大概是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我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一晚。我不知道少主是怎么从瑟海出来的,我不敢问,我害怕真相只会比我想得更残忍。可我有一丝庆幸,我知道青凤一定会好好照顾好少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