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平日服侍素雪的一个丫鬟,偷偷找到了贺长风,满脸愧疚道,“将军,那天夫人刚从天牢里出来,屋里并没有点蜡烛,奴婢听见夫人在里头说话,于是想着给夫人送点洗脸的热水,可等奴婢打了水回来的时候,听见夫人正和贺大人吵得激烈,奴婢胆小,没敢细听,端了水盆就跑走了。”
“还有呢?”贺长风心一凉,继续追问道。
“第二天,奴婢进屋的时候,看见夫人的手里拿了一把剑在擦拭,”那丫鬟指了指贺长风手里的剑道,“就是这把剑,奴婢经常看到夫人把她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将军,夫人喜欢你,喜欢地不得了,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丫鬟说得头头是道,贺长风也知道她没有骗人。但还没等丫鬟把话说完,他就抬手制止,从腰间解下了钱袋,放到她的手里道,“你不能再留在将军府了,拿着这些回去找个人家,好好过日子吧。”
“将军,我说得可是实话。”那丫鬟不明真相,几乎就要哭出声来。
贺长风知道此刻自己多说什么也已经无济于事,于是默默的离开了。
一封十万紧急的军报打破了边疆的宁静,贺长风知道这一次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他情愿战死沙场,也不愿意回到都城。
只是素雪的遗书却是无人能解了。
临行前,兄弟两对坐了一夜,贺长焕看起来心情不错,拍了拍贺长风的肩膀道,“圣上对你的丧妻之痛感同身受,他已经拟好旨,等你此次打完胜仗回来,就将永宁公主许配给你。”
贺长风将壶里的清酒一饮而尽,神情冰冷道,“好,兄长保重。”
等贺长风整理好的jūn_duì ,准备前往边疆作战的时候。几千御林军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城墙高楼上,太子居高临下,命人活擒贺长风。
贺长风这才明白,所谓的边疆告急,只是个幌子。
他没有反抗。
侍卫们将他带到了清心殿,黄帛锦账,灵惠帝双目紧闭,已经是奄奄一息。听见内侍唤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看着贺长风。
“长风,朕不久将于人世,可朕还有一心愿尚未完成。”灵惠帝双手死死地抓住贺长风,生怕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不见。
贺长风想着灵惠帝说的大概就是迎娶永宁公主一事,这毕竟是皇帝最心爱的女儿。想到这里,他连忙回道,“圣上放心,末将一定会好好疼惜公主。”
听他这么说,灵惠帝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他摆摆手,自言自语道,“朕后悔了。”
贺长风知道人在弥留之际,胡言乱语也是有的,于是把耳朵凑近了些,轻声问道,“圣上想说什么?”
灵惠帝再次睁开眼,拼劲全力道,“长风,朕的江山多数是你打下来的,而今朕不行了,想去守着这片江山,你可愿随朕一起?也好路上有个伴,不至于让朕一个人孤零零的。”
贺长风手一抖,借着眼角余光往身后瞧了瞧,宫廷侍卫已经将清心殿围了个严严实实,剑已出鞘,长/枪在月色上冒出幽冷的光。
而他手无寸铁,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木讷地问了一句,“圣上曾经答应末将,通敌卖国一事不再追求,末将走后,能否宽待兄长?”
灵惠帝没想到他竟没有半分反抗的意思,便轻轻摇了摇手,命内侍传了口谕下去。不稍一会儿,灵惠帝紧紧地拉着贺长风的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此一去苍月山,原本鹅毛大雪的日子,天空却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一同被埋入黄土的还有贺长风平时最喜的韶清剑。
故事到这里已经算是到了一个段落,顾曲挥手收起了芳华镜。
庭院外的雪下得更急了。
陆先生,青凤和哥哥不知何时也进了屋子,众人脸上的神色都十分凝重。
“所以,贺长风是被活活被封馆下葬的。”我自言自语道了一句,心中意难平。
顾曲抬头看了我一眼,极力露出一个很轻松的神情道,“扇子,他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素雪的事根本就没有查清楚,还有贺长焕,他还没有得到该有的惩罚,他那是心甘情愿吗?他只是没有那么想活下去罢了。”我道,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顾曲听我这么说,想了半天,站起身,往外走去一边道,“你别难过,我去给你拿果子吃。”
沉默了好久,青凤缓缓开了口问道,“少主,我不明白,那把剑它叫韶清,剑身上也刻了这个名字。”
少主没有回答,陆先生看了他一眼,回道,“弑魂剑的原身就是韶清剑。苍月山是古战场,多少孤魂野鬼,不能魂归故里,只能四处飘荡。每一场战争结束,两国就会派出道士来超度,镇压这些死去的亡灵,而有些亡灵,它们只能在苍月山一带游逛,被禁锢在封印之内。此剑有灵,它生前在人间,并未尝过血的滋味,在棺椁中躺了那么久,已经集了阴煞之气,成了名副其实的弑魂剑。”
“这把剑竟然没有沾染过血气?”青凤有些吃惊。
陆先生的回答,我也觉得很惊讶,贺长风一个护国大将军,双手沾满了鲜血,身上怎么会有没有开过刃的兵器。
这时,顾曲从外头端了一小篮的金桔走了进来,扔给了我一颗,兀自吃了起来。我嘴里没滋味,转手递给了身旁的哥哥。哥哥摇了摇头,也没有接过,我看得出来,他的眼里有散不去的愤怒。
顾曲吃了一颗橘子下肚,懒懒道,“杨守戚,这弑魂剑你找了好久,它可是你的得力助手啊!”
我抬起头来,一脸不解地望着顾曲,我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少主突然开口朝哥哥道,“明日我们要去趟皇陵,我想把珺扇一起带上。”
我万万没想到少主竟会如此开口,心中欢喜,赶忙一脸期盼地望向哥哥,哥哥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点了头道,“阁主言重了,珺扇本就是潋月阁的人,阁主请便。”
“杨守戚,你倒提醒我了,有扇子在,取回弑魂剑定然是事半功倍,”顾曲说着走到哥哥的身边道,“沈兄,明日还需要出手帮忙,救救梧桐。”
哥哥回道,“镜主太客气了,能为潋月阁效力,是我的荣幸。”
“都认识那么久了,还叫我镜主啊?你跟扇子一样,叫我名字吧。”顾曲说着,从篮子里捞了一粒果子强行塞到哥哥的嘴里。
一直压抑着的气氛因为顾曲的这一举动,而稍稍有了缓和。
大家又夸了夸白日里见到的苍月山的雪景,这才一本正经地钻研起了取回弑魂剑的对策。
他们聊得认真,我却毫无心思。脑袋里满是素雪与贺长风相遇的场景。上天捉弄,贺长风临死前都没有弄清楚,素雪究竟有没有背叛自己。
我心中郁闷,爬上床榻,将身子卷进了被褥之中,迷迷糊糊,一夜直到天明。
我睁眼时,顾曲正好进我屋子,塞了两个包子给我,神秘兮兮道,“给你尝尝杨守戚最喜欢的包子。”
我赶忙从被窝里爬起身,抓起包子狠咬了一口,唇齿间涌上了一股淡淡的笋香,味道鲜美极了。尽管包子有些发烫,但是还是狼吞虎咽地把两个包子塞进了肚子里,朝顾曲伸出了手去,“也没什么特殊的呀,只是普通的笋肉包子而已,不然你再给拿几个,我细细品品。”
顾曲眉头一拧,轻拍了一下我的脑门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贪吃的。”
“味道是挺不错的呀!”我推了推他的手臂,想着他回头再去给我拿几个。
谁知这家伙坐在床榻边纹丝不动,还凑了个身子过来问,“扇子,你知道这包子为什么这么好吃吗?”
“为什么?”我想,包子是正经包子,但顾曲好像有点不正经。
“因为啊这包子,是苍月山特有的。”顾曲眯着眼,慢悠悠道。
“???”我脑袋里画满了问号,一脸不解地望着他。
顾曲更起劲了,从床榻上站了起来,有模有样道,“我听说,这古代行军打仗的时候,因为军粮不够,为了活下去,他们就把俘虏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给剜下来,剁成肉泥,裹进包子里。”
我当然不信,苍月山凄凉地要命,已经到了万径人踪灭的地步,怎么可能有俘虏呢?
顾曲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道,“你这虽不是什么俘虏肉,但你这笋可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人死后化成了泥,没有化成泥的就成了这笋的肥料。”
我听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朝床边干呕了几下,实在是无法形容嘴里的滋味。顾曲说这句话的时候,哥哥也正好手拿包子,边吃边走了进来。听顾曲这么说,险些把手里的包子都给丢了,神情扭曲,不会比我好到那里去。
“顾曲,不要闹他们了,赶紧走吧。”少主从门口走过,朝里面道了一句,又缓缓地走开。
我赶忙下了床,稍稍梳洗打扮了一下,也跟出门去。
前往皇陵的路上,我还是忍不住凑近少主,问了一句,“少主,今早吃的笋肉包子……”
“笋是陆先生从江南带的,肉是顾曲捉的小野兔,”他停下脚步慢声承认道,“包子是我做的,样子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