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来,你跟阿季多少年了?莫堇淡定地从方来手中拿回书,漫不经心地问道。七年了。方来索性盘腿坐在地面上。莫堇瞥了一眼地上,从背后将软垫丢给方来,那你觉得从前的阿季快乐些还是现在?方来接过软垫倒也没客气,大剌剌地垫在地上,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谈不上快乐,公子性子不冷不热的,看不出情绪,不过他瞪人挺凶言罢,还佯装打了个寒颤。哦?他眼神很凶吗?莫堇随意翻着书页,一脸的难以置信。那可不,像刀子似的方来抽抽嘴,表示十分委屈。倒是没见过。莫堇笑了笑。莫公子竟然不知道哇这话刚出口,方来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说了一句特别蠢的话,自家公子怎可能舍得凶莫公子,自己这猪脑子。定是你惹着他了罢。莫堇轻轻敲了一下方来的头顶,觉得此人倒真是有趣,怪不得阿季能独留他在身边七年。哎,公子以前不是这样的,近一年来凶的狠,我看要不了多久,我就得滚蛋啰。方来摸了摸被莫堇敲过的头顶,小声嘟囔道。莫堇无奈地摇摇头,安慰他道:不会的,放心好了。这话听的方来瞬间兴奋起来,既然莫公子这么说了,自己心里如吃了定心丸,无比安心。这时候新来的小厮赵新匆匆跑过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十分华丽的雕花木匣子,光看这木匣子,料想里边装的物件定是珍贵无比。何事如此莽莽撞撞,慢点!方来慌忙站起来,拍了拍软垫,一副大管家的姿态。公子,外头猎鹰递过来一个木匣子,让我交给你。赵新年纪不大,十三四岁一少年,话少安静,因老家闹饥荒,方季命方来买过来伺候莫堇。不等莫堇发话,方来赶紧接过来打开检查,万一有人送个什么暗器过来怎么办,莫公子出个什么事,自己难辞其咎。莫堇看着方来那紧张的模样,不由地心中暗自感叹,这等忠心护主的仆从真是世间少有,又觉得此人憨厚朴实,既是经猎鹰之手送进来的,又岂能藏有暗器。谁知道方来打开木匣子后的表情却是奇怪的很,似乎十分地愤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着牙,恨恨地冲赵新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猎鹰给你的,让他滚进来赵新看着方来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哆哆嗦嗦道:我也不认识,就是园门口的那位我我到底还是个孩子,说着说着,急的眼泪都掉了几颗。莫堇伸手欲拿过木匣子一瞧究竟,却被方来灵巧地躲过。莫堇皱了皱眉,难得地带着一点严厉的语气道:给我瞧瞧。公子还是不要瞧了,定是哪个下三滥之人使的卑劣手段!方来愤愤然,将木匣子丢给赵新,续道:扔了!扔的远远的。莫堇起身从赵新手中夺过木匣子,方来伸手欲阻止,被莫堇拂开,方来只好作罢,心脏提到嗓子眼。莫堇缓缓打开了木匣子,看了看匣子里的东西,脸色陡然一变,却也只是一瞬,面色又恢复如常,遂地又将木匣子交到赵新手中,沉声道:放到库房里好生收着,毕竟是长辈所赠之物,岂能拂了她一番心意。丢了丢了方来忙不迭地朝赵新囔囔道:公子回来若是看到此物非得活剐了我。莫堇朝方来瞪了一眼,方来心下一沉:完了,莫公子也被传染上了刀子眼赵新摸着木匣子,缓缓朝库房走去,木匣盖子打开了一条缝,透过满园的灯火,他瞧见里边摆着一只碧玉桃子,还是两瓣,波光潋滟,盈盈透亮,一看就是上好的玉,这是好东西哇,可这管家为何如此愤怒,不识货,还有病,肯定有病。待赵新离开后,莫堇又坐回椅子上,手里还是那本书,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方来可就沉不住气了,他凑过来低声问:公子可知道是谁干的?莫堇定定地瞧着书本,一双眸子沉如深潭,淡淡道:是谁很重要吗。方来扫了一眼那书,不知道那句话是否该说不该说,踌躇半天,道:公子,书拿倒了莫堇双睫微微抖动了一下,拿着书本的手松了松,却依然镇定道:看习惯了倒着看也无妨。明明就是强词夺理,偏偏还硬撑。方来瘪了瘪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轻轻将藤椅靠背上的披风拢在莫堇的肩头。园门口猎鹰朝方来招了招手,莫堇垂首盯着书本,毫无察觉。方来悄然退下,随着猎鹰朝外边走去。莫堇将书页中那朵已然干枯的梅花拿了出来,再瞅着方来新放进去的那朵,不过短短几日,好花不常开,好梦却易醒。公子!你瞧瞧谁来了?方来满面春风似得快步走到莫堇跟前,脸上覆着薄汗。莫堇默默合上书页,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扉页,轻声道:谁来了。莫哥哥!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传来。小少爷!又一声低哑慈爱的声音。莫堇身躯一震,这熟悉的声音猛然一抬头,婆婆牵着蒙拓站在一棵梅树下,笑盈盈地看着他,清风拂过她如雪的鬓发。莫哥哥!蒙拓挣开婆婆的手,不管不顾地扑到莫堇怀里,眼泪鼻涕一起流,都蹭到莫堇衣襟上,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我可想你了,你去哪里了莫堇被这热情的孩子感动的一脸不知所措,他挪动着僵直的身子,柔声道:是哥哥不好。喂,小鬼,你别把我家公子撞坏了,你看看你这一脸鼻涕!方来一边嫌弃一边掏出帕子给莫堇抹掉衣襟上的鼻涕眼泪。我就要!我的莫哥哥怎么成了你家的了,你想的美!蒙拓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倒变本加厉地坐到莫堇腿上,朝着方来吐舌头,方来表示很无奈。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赵新匆匆搬来一把椅子,上边还贴心地垫着软垫。莫堇将蒙拓松了松,温声道:婆婆喂,我带你去好吃的如何?让婆婆和公子好好说说话。方来蹲下身,一脸讨好道。蒙拓鼻孔里发出一声哼,表示不买账。婆婆拍了拍他的脑袋,给他一个眼色,道:蒙拓,听话。纵然心中有十二万个不乐意,但婆婆的话不可不听,沮丧着从莫堇身上磨磨蹭蹭地挪了下来,又不甘心地问:明天跟我玩啊。莫堇苦笑一声,心道,多大个人了,还这么粘人。毕竟还是孩子心性,莫堇摸摸他红扑扑的脸道:好好好拉钩,盖章!蒙拓伸出手,竖起大拇指。喂,你多大了,真幼稚。方来哭笑不得。要你管!蒙拓朝方来瞪了一眼,方来心下一凉,又来了个瞪自己的。莫堇眸光陡然一闪,眼前浮现出十年前的画面,那个身着华服的小哥哥非要跟自己拉钩定誓言,以后岁岁年年在一起。莫哥哥!蒙拓见心不在焉的莫堇,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又晃。好,拉钩。莫堇缓过神来,伸出手指郑重其事地与蒙拓拉了拉勾。蒙拓一脸满足地搓搓手,欢天喜地地拖着方来要走,方来一脸诧异,怎地,突然这么懂事了,倒主动拉自己走了。待所有人都离开园子,婆婆拉过莫堇冰凉的手,怔怔看着莫堇苍白的脸,怜惜道:小少爷,你的病愈发严重了婆婆莫堇听着婆婆的话,一阵止不住的眼泪排山倒海般的流了出来。婆婆瞅着泪眼婆娑的莫堇,心下一慌,赶紧站起身来,搂着莫堇的脑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轻声哄着他,安抚他,就像莫堇小时候一般,道:堇儿不怕,有婆婆呢,有什么委屈都告诉婆婆,好不好。婆婆我我现在不想死莫堇垂首,轻轻在婆婆手臂上蹭了蹭,又道:可我时间不多了,我不知能不能等到他回来你舍不得方公子?婆婆叹了口气,又难过又心疼地替他抹了抹眼泪。嗯。莫堇将头深深地埋进婆婆臂弯中,声音几不可闻。婆婆都知道啦,不必藏藏掖掖不好意思。婆婆如何得知莫堇露出半边脸,有些诧异。傻孩子。婆婆笑了笑道:婆婆给你带来一个好东西,你可要瞧瞧?作者有话要说:算是温馨又心酸的一章吧。谢谢观看^_^第67章 上了贼船莫堇轻轻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婆婆给他带了什么,但无论是什么,他都满心欢喜。婆婆笑着将莫堇扶正了,温和地看着他,替他擦干泪痕,朝着围墙外边唤了一声:淄魍。一阵山风掠过,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之声,惊起几只飞鸟。一条黝黑发亮的大蟒蛇吐着猩红的舌头窜到莫堇面前,压断了几株梅树枝桠。淄魍。莫堇又惊又喜。淄魍圆圆黑黑的眼珠子深深沉沉地盯着他,不等莫堇反应过来,淄魍便伸出尾巴将莫堇卷到跟前,又伸出舌头舔了舔莫堇的脸颊,莫堇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柔声道:你还好吗。淄魍似乎有些困恹恹的,一双深深的黑眸子已然没了从前一般灵动,浑身也是软塌塌的。大约见着几年未见的主人,淄魍兴奋异常,强打着精神卷起莫堇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四平八稳,毫不颠簸,莫堇搂着它的脖子,有点晕,淄魍温温柔柔地将他放下,蜷曲成一团,终究是过于疲倦,便昏沉睡去。婆婆,淄魍离开灵山太久,又失了淄魅,情况不佳莫堇蹲下身来看着淄魍,心疼地抚了抚它的脑袋,淄魍也不动弹,明明已是春季,气候回暖,淄魍却似冬眠了般,而它在灵山从未冬眠过。这淄魍不是普通的蛇,年纪也大了,一直在灵山从未离开过,如今突然离开灵山如此之久,又失了同伴,这些变故莫说是条蛇,便是个人大抵也是难以割舍。婆婆拿起拐杖颤巍巍地走来,垂下眼,从袖间掏出一块锦布递给莫堇,道:堇儿放宽心,淄魍这样只是暂时的,你且看看这个。莫堇微微侧目接过,这锦布甚是熟悉,白如雪,上边却沾满了血迹,颜色已泛紫黑,这不是方季的半边衣袖子吗。这血分明是自己的。莫堇心中了然。婆婆弯腰拿过那半截衣袖子,笑盈盈道:就是此物才将淄魍从余家村后山招过来的,方公子怕你一个人在此处孤单,便将我们都接来陪你。言罢,婆婆轻轻拉起莫堇回到座椅上,伸出手覆在莫堇冰凉的手上,无比欣慰道:方公子待你是极好的,婆婆也放心。莫堇闻言有些羞,脸唰地一下便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微垂着首,心下却百转千回,自己一直以为方季粗枝大叶的,不曾想也有细致的时候,那日淄魍认出了白玉面具,他原本以为方季不明缘由,莫堇也未想告知他,不料想他却瞧出了端倪。婆婆,倘若阿季的家人族人反对莫堇有些怅然失落,平日里他总是那么淡淡地,装作若无其事地,可在婆婆面前,他便露出了他所有的怯懦,几乎是无可控的。婆婆拿着拐杖在他面前敲了敲,一脸肃然,道:堇儿切勿妄自菲薄,若论身份,你与他原本几十年前同宗同脉,即是那方如梦来到你跟前也不要怕!婆婆替你做主!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不容撼动。莫堇赧着脸,眸中隐有担忧,嗫嚅着:婆婆,我我现在很担心他声音在夜色中飘远。同在夜色下,方季抱着双膝坐在船头,寒风割面,天水相接,一片幽暗。货船已在江面上行驶了一天一夜,一路顺风顺水,看来自己母亲使了不少银子,眼看着路途越来越遥远,怎能令人不心焦。方季紧紧皱起了眉,一抹哀愁隐没在这茫茫江面上,他凝目远方,柔情似火,烫了心窝,却又捉摸不住。小少爷,夜凉风大,你身上有伤,回仓里歇着,听话。刘氏将搭在手臂上的狐裘拢在方季肩上。方季只是睨了一眼,将狐裘卸下,还与刘氏,淡淡道:我不喜黑。刘氏愣了愣神,看他半晌,兀自笑了笑,道:据我所知,那莫公子可也是喜黑色衣物,也不曾见的小少爷有半点嫌恶。你方季被这突兀的一句噎得无话可说,他有些气恼,措词再三,道:有人是心黑,阿堇不是!江风吹灭了灯笼内的一盏烛火,光线又暗了暗,方季的的身影投在甲板上,一颤一颤的。刘氏微微一笑,声音缓缓道:那么请问小少爷何为心黑。方季神色有些疲惫,许久才声音暗哑道:诛杀手无寸铁之人,连稚子也不放过还要如何刘氏叹了口气,一脸哀然,王权争斗,历来尸骨累累。稚子何辜!百姓何辜!如此暴虐,他日登上帝位,也不过是个昏君!于国于民皆是祸害!方季如同野兽般盯着刘氏,一字一顿从齿缝中迸出,声音带着愤怒和悲伤,狠狠砸在刘氏耳畔。一个浪头翻滚而来,船体荡了一下,刘氏一时站不稳,身形摇晃,可不知为何,方季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刘氏惊魂未定,稍稍理了理思绪,道:如果那个君王是小少爷绝无可能!方季掷了掷衣袖,打断她的话,我岂能同她一般用这种残忍又卑劣的手段!